夜像浸透的墨,沉甸甸地压下来。寂静的卧室里,只有顾一野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突然,旁边蜷缩着的小小身影猛地一颤。
“啊——!”
短促而尖锐的惊叫撕裂了宁静。丹丹像被无形的巨手从噩梦中狠狠拽出,整个人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银色的发丝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滚落。
“丹丹?”顾一野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他立刻坐起,长臂一伸,将剧烈颤抖的少年紧紧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带着安抚的力量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别怕,我在。”
“呜…一野哥……” 丹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揪住顾一野的睡衣前襟,把脸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哭得浑身都在抽噎,“好多…好多红色…好黑…他们打你…你流血了……好疼……” 他语无伦次,破碎的词句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和未散的梦魇,身体冰凉。
“梦而已,是假的。” 顾一野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令人心安的绝对力量,手臂收得更紧,用体温驱散他的寒冷,“你看,我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 他抓起丹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温热完好的胸膛上,强劲的心跳隔着皮肤传递过去。
丹丹抽噎着,指尖感受到那真实的、有力的搏动,狂乱的心跳才稍稍平复。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固执地、一寸寸地审视着顾一野的脸庞、脖颈、手臂,仿佛要亲自确认他真的完好无损。泪水还在无声地淌。
顾一野耐心地抱着他,直到怀里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他起身,拧了条温热的毛巾回来,动作轻柔地替丹丹擦去满脸的泪痕和冷汗。
“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丹丹摇摇头,红肿的眼睛里还带着惊魂未定后的依赖和茫然。他的目光落在床边椅子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象征着绝对纪律与责任的深橄榄绿作训服上。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他赤着脚跳下床,跑到书桌前翻找起来。
顾一野没有阻止,只是沉默地看着。
丹丹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创可贴跑回来。他爬上床,跪坐在顾一野身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带着后怕的专注,开始往那件笔挺的军装上贴。肩章旁、胸口心脏的位置、手臂关节处、后背……一张张小小的、色彩鲜艳的创可贴,像笨拙的护身符,密密麻麻地覆盖在象征着刚硬与力量的布料上,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童稚保护欲的涂鸦。
顾一野垂眸看着,冷硬的唇角线条,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顾一野的书房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端坐在书桌前,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是远程视频会议的界面。几位神情严肃的下属正依次汇报边境布防调整方案。
顾一野穿着那件作训服。肩章笔挺,风纪扣一丝不苟。只是……胸前、肩头、手臂,甚至领口下方,都点缀着格格不入的彩色卡通创可贴,粉色的兔子、蓝色的恐龙、黄色的星星,在深绿的底色上异常醒目。
屏幕那头的下属们显然注意到了这“奇景”,眼神都有些飘忽,汇报的声音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迟疑和困惑。
当一位团长汇报完毕,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目光瞟向顾一野的肩头:“旅长,您这……”
顾一野面不改色,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低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与会者耳中:“嗯。汇报继续。至于这个,”他极其自然地抬手,指尖随意地点了点自己胸口那只粉兔子创可贴,“家属安全演习作品。不必在意。”
屏幕那头瞬间一片寂静。几秒钟后,才响起几声压抑的轻咳和含糊的“是,旅长!”。会议继续进行,只是气氛莫名地……柔和了几分。
另一边,家里弥漫着刚烤好的巧克力熔岩蛋糕的浓郁甜香。陈宇像做贼一样,趁着顾魏在阳台接工作电话的间隙,飞快地溜进厨房。目标明确——料理台上那块边缘还在微微冒着热气、中心流淌着诱人黑巧克力酱的蛋糕。
他咽了口唾沫,左右看看,拿起旁边的小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挖了一大勺!滚烫香浓的巧克力浆裹着绵软的蛋糕体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哈气,眼睛却满足地眯了起来。一口不过瘾,再来一口!等顾魏拿着手机走回客厅时,看到的就是陈宇背对着他,肩膀可疑地一耸一耸。
“陈宇。”顾魏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
陈宇肩膀猛地一僵,迅速把勺子藏到身后,转过身,脸上堆起一个无比灿烂、试图蒙混过关的笑容:“宝宝!电话打完啦?这蛋糕烤得真棒!我就…闻闻香!”
顾魏没说话,镜片后的目光凉飕飕地落在他明显沾着巧克力酱的嘴角,又扫向他微微鼓起的腮帮。他径直走进书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血糖检测仪。
“手,伸出来。”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陈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像只被揪住后颈皮的大狗,蔫头耷脑地蹭过去,乖乖伸出食指。采血针轻轻一刺,一滴殷红的血珠冒出来。
顾魏将试纸条插入仪器。几秒钟后,屏幕亮起一个醒目的数字:【9.8 mmol/L】。
顾魏盯着那个数字,又抬眼看了看陈宇心虚的表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他晃了晃手中的血糖仪,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可见:
“解释一下,陈教官。这个数值,”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跟你今天早上到现在,说‘最爱顾魏’的次数,是不是刚好成正比?”
陈宇:“……”
他耳朵尖瞬间爆红,张了张嘴,半个字的狡辩都吐不出来。偷吃被抓现行,连血糖值都成了“呈堂证供”,还是这么……浪漫又残酷的解读方式!他只能臊眉耷眼地认栽,小声嘟囔:
“……那…那我说一百遍‘最爱顾魏’,能把数值降下来不?”
顾魏没理他,只是收起仪器,冷冷地丢下一句:
“今天甜食配额清零。晚上加练半小时体能。”
转身去拿扫帚清理某人偷吃时掉在地上的蛋糕屑。
陈宇看着爱人清瘦挺拔的背影,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嘴角却又不自觉地偷偷弯了起来。他摸着还残留着甜味的嘴唇,心里嘀咕:值了!大不了晚上多跑几圈!
顾一野结束了视频会议,关上电脑。他低头,看着军装上那些幼稚却无比认真的“护身符”,冷硬的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无声地融化。他起身,走到客厅。
丹丹正蜷在沙发里画画,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神情专注。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顾一野身上还贴着自己“杰作”的军装,脸微微一红,小声问:“一野哥……开会的时候……他们没笑话你吧?”
顾一野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抬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丹丹还有些微肿的眼皮。
“没有。”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他们很羡慕。”
丹丹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带着点羞涩、却终于重新明亮起来的笑容,像初阳融化冰雪,在他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绽开。他放下画板,像只归巢的小鸟,一头扎进顾一野坚实的怀抱里,用力蹭了蹭。
顾一野稳稳地抱着他,目光越过丹丹银色的发顶,投向窗外。阳光正好,但他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凝重。丹丹昨夜那破碎的、关于“红色”和“疼痛”的梦呓,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他心底最警觉的区域。风暴的种子,似乎真的在松动的地表下,悄然探出了危险的芽尖。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