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院子里的银杏树冒出了新绿。江请蹲在树下给多肉换盆，傅仄站在廊下看他，手里举着本翻旧的《植物栽培手册》。阳光透过叶隙落在江请发顶，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极了他们刚认识那年，大学图书馆里漏下来的春光。

“傅博士，”江请突然回头，鼻尖沾着点泥土，“你说这颗玉露会不会长出花箭？”他手里捧着株胖乎乎的多肉，叶片上的水珠闪着光。

傅仄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按生长周期来看，可能性约为67%。”他说得一本正经，江请却笑出声——这人连养多肉都要用数据说话。

正闹着，手机响了，是桂香斋的老板打来的。“小江，新做的桂花冻好了，过来拿两盒？”老板的声音混着搅拌机的嗡鸣，“你家傅博士上次说喜欢加薄荷的，我特意多放了点。”

江请刚要答应，傅仄已经拿起了车钥匙：“我去。”他换鞋时，江请发现他穿了双新拖鞋——是自己前几天绣的，鞋面上歪歪扭扭地缝着片银杏叶，针脚糙得像初学写字的孩童。

“等会儿回来，顺路买袋小鱼干。”江请追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喊，“冥王星昨晚把存货啃光了。”

傅仄回头时，阳光刚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盛着星子：“知道了。”他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那串江请编的红绳，上面串着颗小小的银杏叶银饰，是去年结婚纪念日时，用傅仄得的奖金打的。

桂香斋里飘着甜香，老板正往玻璃罐里装桂花冻。“傅博士今天怎么自己来了？”老板笑着递过盒子，“小江呢？”

“在家侍弄他的多肉。”傅仄接过盒子，目光落在柜台后的架子上——那里摆着张合影，是去年重阳节拍的，他和江请坐在桂香斋的老藤椅上，手里举着桂花糕，笑得一脸傻气。老板说这张照片旺生意，一直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买完小鱼干往回走，路过街角的银饰店，傅仄停住了脚步。橱窗里摆着对新出的耳钉，银质的藤蔓缠着颗小小的珍珠，像极了江请养的那盆佛珠吊兰。他想起江请左耳那枚柳叶耳钉，还是刚在一起时买的，针脚处已经有些磨损了。

“麻烦拿这对。”傅仄指着橱窗，店员刚要包装，他又补充道，“能不能在背面刻两个字？”

回到家时，江请正趴在客厅的地毯上，和两只猫一起看纪录片。星系蜷在他腿上，冥王星则霸占了傅仄常坐的靠垫，看见他回来，立刻竖起尾巴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买了什么好东西？”江请抬头，看见傅仄手里除了桂花冻和小鱼干，还多了个精致的小盒子。

傅仄把盒子递过去，耳尖微微发红：“看见款式不错，就……”话没说完，江请已经打开了盒子。阳光下，藤蔓耳钉泛着温润的光，背面刻着的“请”字小巧精致，像句藏了很久的情话。

“傅仄，”江请突然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你怎么总买这些？”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却藏不住笑意。

傅仄顺势抱住他，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上次看你耳钉松了。”他低头时，看见江请耳后有颗小小的痣，和大学时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入夏的某个周末，他们去了苏州。江请说想再看看拙政园的荷花，傅仄便提前订了民宿，就在去年团建住过的那条巷子里。

傍晚沿着平江路散步，夕阳把河水染成蜜糖色。江请指着河边的画舫：“你看，像不像古诗里写的‘画舫听涛’？”他晃着手里的糖画，是条歪歪扭扭的龙，还是去年那个糖画师傅做的。

傅仄突然牵住他的手，往巷深处走。拐角处有个老书店，门板上的漆掉了大半，却透着股古朴的香。老板是位白发老人，正坐在竹椅上翻线装书，看见他们进来，笑着指了指墙上的匾额——“芸香书屋”，字迹苍劲有力。

“找本什么？”老人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眼里闪过了然的笑意。

江请在书架前翻了许久，抽出本《纳兰词》，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几行娟秀的批注。傅仄则拿起本《天文爱好者手册》，扉页上贴着张褪色的星图，标注着某年某月的猎户座位置。

“这两本都要了。”傅仄付钱时，老人突然说：“年轻人，缘分这东西，就像天上的星，看着远，其实一直在那儿亮着。”他指了指傅仄手里的星图，“当年我和老伴，就是在天文台看星星认识的。”

走出书店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江请翻开《纳兰词》，发现夹着张书签，是片干枯的桂花，和桂香斋的味道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什么，把书往傅仄怀里一塞，拉着他往回跑：“快点，去看荷花灯！”

护城河上漂着成百上千的荷花灯，烛光在水面上晃啊晃，像落了满地的星子。江请蹲在岸边，把写好的愿望放进灯里——“愿傅仄永远平安”，字迹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傅仄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江请把灯推进水，看着它随着水流漂远，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希望我们一直这样。”

傅仄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远处传来评弹的调子，软糯的吴语混着晚风漫过来，像首没写完的诗。

立秋那天，傅仄去北京开学术会议。江请送他到机场，安检口前，傅仄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心——是枚银杏叶形状的钥匙扣，上面刻着他们新家的门牌号。

“上次你说总忘带钥匙。”他的声音很轻，被机场的广播盖过了大半，“我跟 locksmith 学了三天，才刻好这个。”

江请看着钥匙扣上深浅不一的刻痕，突然想起傅仄前阵子总躲在书房，以为他在研究新课题，原来在捣鼓这个。“笨蛋。”他把钥匙扣塞进裤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傅仄走的那几天，江请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整理书房时，在傅仄的抽屉深处发现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他的东西：大学时画坏的素描纸、第一次约会时的电影票根、甚至还有去年掉的那颗智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个小药瓶里。

最底下压着本日记，封面是江请画的星系图案。翻开第一页，是傅仄的字迹：“2018年9月15日，图书馆三楼，遇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他看《天文史》时会轻轻皱眉，像我观测到的那颗不稳定恒星。”

江请坐在地板上，一页页往下看，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傅仄记得那么多他不知道的细节：记得他第一次喝奶茶时要的三分糖，记得他对芒果过敏，记得他说想在院子里种棵银杏树。

傅仄回来那天，江请去机场接他。刚出闸口，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圈住。“想我了吗？”傅仄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下巴抵在他发顶，带着淡淡的飞机餐味道。

“不想。”江请嘴硬，却把脸埋得更深，“就是你的多肉快渴死了。”

回家的路上，傅仄说会议期间得了个小奖项，组委会给了笔奖金。“想用来做什么？”他握着方向盘，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江请想了想：“去冰岛吧。”他转头看向窗外掠过的梧桐，“就下个月，看极光。”

傅仄笑了：“好。”

去冰岛那天，南京下着小雨。飞机起飞时，江请看着舷窗外的云层，突然觉得像在做梦。傅仄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轻轻画着圈——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从大学答辩到现在，一直没变过。

冰岛的夜晚冷得像冰窖，却能看见最亮的极光。他们站在旷野里，绿色的光带在头顶流动，像上帝打翻了调色盘。江请裹着傅仄的外套，还是觉得冷，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看，”傅仄指着天边突然炸开的光斑，“像不像你画的星系？”

江请点头，突然被他转身抱住。极光落在傅仄眼里，亮得像要把人吸进去。“江请，”他的声音在旷野里格外清晰，“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宇宙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家。”

回程的飞机上，江请睡得很沉。傅仄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想起刚认识时，这人总说自己像颗孤星，绕着固定的轨道旋转。现在才明白，所谓轨道，不过是为了遇见另一个星时，能有最完美的交汇。

冬天来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温室。江请把怕冷的多肉都搬进去，傅仄则在温室的角落里装了个小灯，暖黄色的光洒下来，像个小小的太阳。

平安夜那天，桂香斋的老板送来了自制的姜饼人，上面用糖霜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戴眼镜，一个扎着小辫——是老板眼里他和傅仄的样子。

“明年春天，我想把桂香斋盘下来。”江请咬着姜饼人，突然说，“老板说年纪大了，想回老家养老。”

傅仄正在给冥王星梳毛，闻言动作顿了顿：“你想做？”

“嗯。”江请点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我想每天闻着桂花香醒来，想把我们喜欢的味道，一直做下去。”

傅仄放下梳子，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算成本啊，傅会计。”江请笑着踮脚，在他唇上亲了口，“还要负责给我当试吃员。”

除夕夜，两人窝在温室里看春晚。星系和冥王星蜷在旁边的猫窝里，打着小呼噜。江请靠在傅仄肩上，手里捧着杯热可可，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歌舞，突然觉得这样就够了。

“傅仄，”他轻声说，“你说我们会不会老得走不动路？”

“会。”傅仄把他搂得更紧，“到时候我推着轮椅带你去看银杏，你给我读纳兰词。”

江请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日记本里写：“如果有个人，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能把我的喜好记在心上，那该多好。”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像南京的桂香，像冰岛的极光，像院子里永远长青的银杏树，在漫长的岁月里，把“我”和“你”，过成了“我们”。

大年初一的清晨，江请被桂花香弄醒了。他走到厨房，看见傅仄正系着小熊围裙，在灶台前熬桂花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连带着扬起的蒸汽都染上了金边。

“醒了？”傅仄回头，脸上沾着点糖霜，“粥里加了你喜欢的桂圆。”

江请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响，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他把脸贴在傅仄的后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想起那句被傅仄写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话：

“宇宙浩瀚，不及你眉眼半分。”

窗外的银杏树枝桠伸向蓝天，新的年轮正在悄悄生长。他们的故事，还在桂香里继续，在星光下延伸，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开出最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