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厌被救护车拉走时，江请正蹲在温室里给银杏盆栽换土。星系突然炸毛似的冲门口哈气，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就看见穿白大褂的人扛着担架，傅厌躺在上面，脸色白得像张纸。

“急性胃出血，家属跟我们走。”护士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朵，江请抓过外套就追出去，冷风灌进领口时才发现，手里还攥着把沾着泥土的园艺剪。

抢救室外的红灯亮了整整四个小时。江请盯着那盏灯，想起上周傅厌蜷在沙发上揉肚子，说可能是桂花粥喝多了。他当时正忙着核对成本报表，头也没抬地让他少吃甜食，现在才发现，那些被忽略的皱眉和停顿，全是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

医生出来时摘下口罩，语气凝重：“长期饮食不规律引发的溃疡，再晚点就危险了。另外……”他顿了顿，递过张化验单，“患者HIV检测呈阳性，你们家属最好也做个检查。”

江请的手指在化验单上抖得厉害，“HIV”三个字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发黑。他想起傅厌总在深夜偷偷吃药，药瓶上的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他以为是普通的胃药，原来全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傅厌醒来时，病房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江请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没断，却在收尾时突然失手，水果刀在拇指上划开道血口。

“别动。”傅厌想伸手去拿纸巾，刚抬起胳膊就被江请按住。他的手很凉，指尖触到傅厌手腕时，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什么时候的事？”江请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傅厌的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床头柜的空水杯上：“去年冬天，去医院做胃镜时查出来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苹果皮终于断了，江请把水果刀扔在盘子里，发出刺耳的响声。

“怕你走。”傅厌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你说过最讨厌被欺骗。”

江请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想起除夕夜傅厌说要推他看银杏，想起那些熬桂花粥的清晨，原来所有的温柔里都藏着定时炸弹，只等他毫无防备时炸得粉身碎骨。

检测结果出来那天，阳光很好。江请拿着阴性报告单走出医院，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傅厌发来的消息：“我让护工收拾了东西，钥匙放在鞋柜上。”

他站在医院门口的银杏树下，看着叶子在风里打着旋儿落下。去年深秋傅厌蹲在这里捡果子的样子突然清晰起来，那时他还笑话对方迷信，说银杏树要百年才结果，现在才明白，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落空。

回到家时，温室里的银杏盆栽蔫了大半。江请给它浇了水，转身看见茶几上放着本摊开的日记，正是傅厌藏在衣柜里的那本。最后一页的字迹洇着水痕，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今天又咳血了，不敢让江请知道。他那么怕疼，连打针都要攥着我的手，要是知道我把他拖进这种境地……”

后面的字被眼泪晕开，糊成片模糊的蓝。江请突然想起傅厌总在接吻时格外小心，想起他拒绝共用牙刷和毛巾，那些被误解为洁癖的细节，全是笨拙的保护。

手机再次响起时，是医院的电话。护工说傅厌拔掉针头跑了，床头柜上留着张字条，只写着“别找我”三个字。

江请冲出家门时，冥王星突然从猫窝里窜出来，咬住他的裤脚往阳台拽。他拉开落地窗，看见晾衣绳上挂着两件洗好的衬衫，一件是他的浅蓝，一件是傅厌的墨黑，衣角在风里轻轻碰着，像在无声告别。

他在老城区的银杏巷找到傅厌时，对方正蹲在那棵百年银杏树下，用手指抠着树干上的刻痕。那是他们去年刻的爱心，里面写着彼此的名字，现在被雨水泡得发涨，像道溃烂的伤口。

“傅厌。”江请的声音在巷口响起，傅厌猛地回头，眼里的红血丝比病房里更重。

“你怎么来了？”他想站起来，却因为低血糖晃了晃，江请冲过去扶住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桂花味——原来他跑出来时，还不忘揣着那瓶自制的桂花蜜。

“医生说你得按时吃药。”江请把他架起来，发现对方比住院前轻了好多，胳膊细得像根芦苇。

“我不想治了。”傅厌的声音发颤，“这病就是无底洞，我不想拖累你。”

“谁说要你一个人扛？”江请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和傅厌买的那款一模一样的戒指，“你说过要带我看银杏结果，想反悔？”

傅厌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砸在江请的手背上，烫得人发疼。他想起自己偷偷写在日记里的话：“如果江请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连宇宙里的尘埃都不如？”现在才明白，在对方眼里，他从来都不是尘埃。

深秋的银杏巷飘起细雨，江请牵着傅厌的手往回走，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傅厌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却走得很稳，像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身边这个人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回到家时，星系和冥王星凑上来蹭他们的裤腿。江请去厨房熬粥，发现橱柜里的桂花还剩很多，足够熬过这个冬天。傅厌坐在客厅翻账本，算错时会下意识地挠头，像只做错事的小熊。

“这里又算错了。”江请端着粥走出来，把账本拿过来用红笔圈住错误，“生活数学也得讲基本法吧？”

傅厌的脸红了红，抢过账本假装生气：“等我好了，天天给你熬桂花粥，甜到你齁得算不清数。”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在哼首温柔的歌。江请看着傅厌认真改账目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关于未来的担忧都变得轻飘飘的。或许银杏树不会结果，或许来日并不方长，但此刻锅里的粥在咕嘟作响，身边的人在安稳呼吸，就已经是最好的时光。

傅厌后来在日记里补了最后一页，字迹依旧有些抖，却带着藏不住的暖意：“宇宙浩瀚，可只要江请在身边，连病毒都变得温柔。”

旁边画着棵小小的银杏树，枝头结着颗圆滚滚的果子，像个被阳光吻过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