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两年前的那个盛夏。

　　风吹柳动，蝉鸣喧嚣，那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普通的时节。肖战从影视大厦中走出来，烈日在他面庞上晒出一层薄汗，却无法驱散他眉眼间的阴影。

　　他不是傻瓜，知道走时面试导演的那个眼神。那代表了惋惜，因为认可他的演技，但这个角色偏偏早就定了人选。

　　这只是一个过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作为临时拿来凑数的人，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有了再一次发光的机会，直到试镜前一夜都还在反复揣摩人物情感。

　　把手中早已翻烂发皱的剧本扔进垃圾桶，肖战顶着烈日炎炎抬起头，正对大厦的另一栋商务大楼上，一个巨大的LED屏不断滚动着海报，刚好落在王一博那冷峻禁欲的侧颜。

　　身边有女生结伴经过，压着声音兴奋道：“快看！那就是我男神！”

　　“谁还能入你法眼？……哦，王一博啊，人之常情。”

　　笑声逐渐远去。

　　肖战凝望高楼上那张巨大而完美的面容，他不需要思考就能很轻易说出这是王一博哪一天拍摄的、对应了什么时分的行程。他轻轻扯出一个笑容，然而更显得落寞。

　　目睹着曾经并肩而立的人越走越远，毕竟是种残忍。

　　他究竟比王一博差在哪儿呢？

　　还是说，命运就是这样的反复无常。

　　轻轻吐出一口气以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肖战正要迈步，掌心手机振动了下。他垂眸看去，是方才那个向他投来可惜眼神的面试导演。

　　【李群岸：有兴趣聊聊吗？】

　　肖战一怔。

　　李群岸在导演圈子中算近几年的新秀，主导的几部电影都广受好评，尤其很对肖战的胃口，这也是为什么他坐镇的试镜会让肖战如此上心。

　　只不过，新人导演敌不过资本运作也是常有的事。

　　眼下李群岸以私人身份向他发出邀请，背后意义虽未挑明，但也足够人联想一番。肖战平静如死水的心小小雀跃一刹，随即就因往事的席卷而坠入谷底。

　　……四年前，那件事。

　　那时至今日依旧困扰自己的噩梦，和挥之不去的阴暗残影。

　　又是一声嗡响。

　　【李群岸：我始终相信，好的种子不应该被埋没。】

　　肖战的双眼睁大了。

　　这一刻，六月流火在他眼眸点入火种，所有的犹豫迟疑都化为一阵青烟飘走。他紧紧握着手机，二十五岁的人脸上露出十五岁般期待的神情。

　　耳旁是从小就听到肖母说过的：“这个世界有好有坏，可是阿战，你要相信，它终归还是温暖的。”

　　肖战几乎克制不住颤抖地回了消息。

　　【肖战：好，李老师，我信你。】

　　对面回得很快。

　　【李群岸：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

　　【李群岸：26号咖啡厅，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肖战满脸喜悦地抬起头，他在那时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再次出现在大荧幕上、出演自己真正与之共鸣的角色、靠着片酬让母亲病情好转甚至是痊愈……等等等等，最后是和年少时的爱人重新并肩而立的画面。

　　他欣喜得迫不及待要去捕捉大厦上初恋的双眸，抬头的那一瞬，屏幕滚动，他的视线恰好错过。

　　许多事情唯有走到了尽头，才会恍然发觉开端时那个遥远的伏笔。

　　即便是如肖战这样，读了千百本剧本，见了几万句台词，圈点勾画了无数前后呼应的技巧手法，在那个当下，他也仅仅是拨通电话，迫不及待与好友分享这个好消息——

　　“宴宁，”肖战眯起双眸，笑着说，“我有戏了。”

　　“真的呀？”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激动，显得有点儿迟缓，“好呀……恭喜你啦，肖战。”

　　“你喝酒了？”肖战敏锐地问。

　　“喝了……一点点。”徐宴宁大笑几声，尾音却依旧沉沉落下去，“好了，肖战，你快去忙你的吧，哥轮不到你操心呢。”

　　肖战没有多想，挂了电话。同一时刻，徐宴宁丢掉手机，抱着酒瓶子在茶几旁继续出神。

　　他有沙发不坐，非跟个软体动物似的，歪歪斜斜，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找了会儿，拿出钱包，摆出那张照片。

　　漂亮，干净，赏心悦目。

　　摄影师的作品能难看到哪里去，何况他和照片中的另一个人都天生有副还不错的皮囊。

　　徐宴宁盯了它好一会儿，嘟嘟囔囔了些什么，摸出手机来拨通那个号码。这是他分手以后很爱一个人干的事儿，骚扰他前男友，尽管分手以后这个号码就变成了空号。

　　徐宴宁早就能背出来那句话，“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所以他很熟练地一拨出去就开口，一开口就是些乱七八糟不成调子的东西。

　　然而对面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徐宴宁后知后觉这次好像没有听到那个机械女音时，对面那自始至终存在的浅浅的电流声终于钻入他耳朵。那是人在听筒旁边呼吸会带起来的声音，电话那头一直有人在听。

　　徐宴宁停住了。

　　电话那头终于笑起来，温润平静地，好像很无奈，好像已经这样纵容过他很多次。

　　“阿宁，两年了。”对方说，“好久不见。”

　　分针挪动一格。

　　此刻，正午十二点。

　　肖战骑着自行车回出租屋，掏出来的还是他吃了百八十年的土豆。心情好的副带产物是让土豆升级，从土豆丝变成了土豆炖牛腩。

　　吃完是十二点半，午休后就变成一点。肖战分秒不敢少地起身，自行车踩得带出身侧两道徐徐热风。

　　白衬衫衣角向后飘动，一截细瘦白皙的后腰露出。额前碎发自由飘扬，一双眸子亮比星辰。

　　他比男高中生还像男高中生地抵达目的地，提早二十分钟开始了等待。还差五分钟，李群岸推门而入，一眼锁定了他的位置。

　　“下午好。”李群岸走过来，跟他扬手打了个招呼，坐在桌子对面。

　　“李老师好。”肖战腼腆地微笑。

　　两人出于礼仪地分别点了一点食物，等待上菜的间隙里，李群岸饶有兴致地看着肖战，脸上一直带着笑。

　　他生了一张书卷气十足的脸，又戴眼镜，看人时总是有种读书人的严谨和温吞，肖战对这样的视线很有好感。

　　“你也知道我的用意，我就不绕弯子了。”李群岸敲了敲桌子，“上午的试戏你肯定是不用想的，但是很巧，我手上前不久又来了一个本。”

　　“是关于什么的？”肖战不自觉上身前倾。

　　“权谋争斗，你应该有点经验。”李群岸笑着说。

　　《不知者无罪》也是古代权谋。他看过这部作品。明白了这一点，肖战不自觉对他又多了几分亲近感。

　　“当然，这个片是个小成本制作，本身就不奔着赚钱去的，我接下来是因为要还别人一个情。”

　　食物端上，李群岸端起红茶喝了一口。

　　看穿肖战眼中隐隐的失落，李群岸笑了笑，“你指望着这一把就能火肯定不切实际，但是肖战，我要提醒一下你。”

　　他再次伸出食指，指节敲了桌面两下。

　　“我要向别人介绍你，肯定是拿作品介绍，是不是？”

　　“你扪心自问，除了最开始那一部戏，后来你还有哪个剧是拿的出手的？而一部已经隔了四年的戏，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我手上这个剧本，至少可以保你一个男二。你要是演好来，演漂亮来，哪怕剧不爆，我是不是跟别人提你时底气都足一点？”

　　“我这边多带一带，你再自己加把劲儿，就算娱乐圈它是个浑水，你是不是也能比今天更有出路？”

　　李群岸说得很多，可是语速很慢，有条不紊，明明临场发挥的话说出来如同提前打了腹稿。

　　他越说，肖战的眸光就越是明亮。

　　到说完时，肖战已然是一副恨不得现在就行动的样子了。

　　然而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怀了几分谨慎克制。肖战转而又平静下来，温和问道：“那李老师，我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吗？”

　　问得直白，干净诚恳，李群岸又笑起来，真是没被娱乐圈那帮老东西脏了心啊。

　　确确实实的好苗子。

　　“我当然有我的考量，”李群岸摆了摆手，“你也知道，我是接了我师父的班，这两年才上来得那么快。那些人吹我吹得好听，实际上都觉得我是蹭了师父的功劳。”

　　话到如此，意思就已经传递得差不多了。

　　李群岸需要一群真正的、由他自己培养的人才。

　　他要自己组个台子。

　　肖战就是他看中的潜力股之一。

　　肖战怔然片刻，点了点头。那一刻他似乎看见李群岸脸上一闪而过的神色，不是来自一个从一而终的朴素导演，反而像是浸透了名利场之后的老狐狸……

　　“好了，说得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儿。”李群岸拉开背包，取出一份剧本放在桌子上，“这剧本你好好看看，有不理解的地方随时call我。下个月月初会进行海选，我要看到你的名字。”

啊……烦心事一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