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灯光骤然熄灭时，苏醒正低头专注地用2B铅笔在素描本上描绘姜纯梨低头看书的模样。铅笔尖刚触到她耳后那缕总是调皮翘起的小碎发，“啪”一声脆响——铅笔芯断了，黑暗如潮水般淹没整个教室。

“啊！”苏醒的惊呼声刚冒出来便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漆黑中，那种熟悉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五岁时被反锁进储物间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时，周围也是这样无边的黑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刺耳而清晰，哭喊好像都被吞噬了，只剩一片空洞。

“同学们保持安静！可能是电路跳闸了，我去看看！”班主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安抚的语调，但对苏醒来说却显得遥远无力。

额角抵在冰凉的课桌上，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冷汗顺着脊背缓缓滑落，校服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让人更加不安。右手不知不觉抓紧了素描本的边缘，纸张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她在心里默数：“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这是她曾经在网上学来的应对方法。然而当数到六十三时，储物间的木门吱呀作响和当年稚嫩的哭喊依然钻进了耳膜，逼得她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苏醒？”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僵硬的右手。姜纯梨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在黑暗中格外突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因紧张而泛白的指节，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停电了。”苏醒涩涩开口，声音细弱游丝，嗓子干得生疼，“太黑了……”

“我在。”姜纯梨的声音就在近旁，气息轻拂过她的耳廓，“把手给我。”

苏醒感觉自己的右手被轻轻拉起，掌心贴上了另一只手腕内侧。姜纯梨的脉搏规律跳动着，一下、两下，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像是一座灯塔般稳定。“数我的脉搏，”姜纯梨低声说道，语气沉稳又熨帖，“跟着这个节奏呼吸。”

苏醒的指尖微微颤抖，但还是试着跟随那平稳的节拍深呼吸。姜纯梨的脉搏比一般人稍慢，像某种宁静的节拍器。一、二、三……当数到第二十一下的时候，苏醒发现自己紊乱的呼吸已逐渐平复下来。

“好点了吗？”姜纯梨再次轻声问，拇指悄然划过她的手背。

苏醒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于是更紧地攥住了那只温暖的手。姜纯梨轻笑了一声，手指灵巧地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的一瞬间，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温热而柔软。

“跟我走。”

两人摸索着穿过凌乱的教室。苏醒的步伐极其小心，帆布鞋尖不时碰到散落的书包。姜纯梨却像天生具备夜视能力一样，稳稳地引领着她避开桌椅。偶尔，她会在苏醒耳边提醒：“抬脚，有书包。”或者，“往左一点。”

“你怎么这么熟悉？”苏醒小声问，声音仍带着些许颤抖。

“我经常闭着眼睛走这段路，为了记住每个细节。”姜纯梨的语气含着笑意。

走廊尽头，拱窗透进的月光为一切都镀上了银蓝色的光晕。借着微弱的光线，苏醒终于看清了姜纯梨的脸。她眉眼专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睫毛投射出细碎的影子，宛如撒了一层星屑。

“好点了吗？”姜纯梨又一次询问，拇指再次轻轻抚过她的手背。

苏醒点头，忽然意识到两人仍然十指紧扣。姜纯梨似乎也留意到了，却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了，近到足以看清她瞳仁里映着的月光。

“你看。”姜纯梨指向窗外，“整个城市都停电了。”

苏醒转头望去，原本灯火辉煌的城市此刻陷入一片幽蓝的黑暗，只剩零星的应急灯和移动的车灯点缀其中。然而，夜空因此格外明亮，繁星闪烁如同擦拭干净的钻石，银河横贯天际，像一条点缀着宝石的缎带。

“真美……”苏醒低喃，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比灯光更美。”姜纯梨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苏醒从未听过的柔软，“就像……”

话音未落，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一切。苏醒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姜纯梨握得更紧。

“别怕。”姜纯梨凑近她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只是路过的老师。”

脚步声渐行渐远，苏醒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姜纯梨的睫毛。月光下，她看到对方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唇彩泛着水光的嘴唇微启，鼻梁上的细小绒毛几乎透明。

“你刚才说……像什么？”苏醒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因为恐惧残留还是此刻的氛围使然。

姜纯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左手，指尖轻轻触碰苏醒的脸颊，最终停在她耳后。那一瞬间，苏醒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点燃，耳尖滚烫得像是烧起来一般。

“像你的素描。”姜纯梨终于开口，指尖掠过她的耳廓，“那些画在月光下的素描。”

苏醒的呼吸停顿了一秒。“你……看过？”

“暴雨那晚，你睡着了，我翻了你的素描本。”姜纯梨的声音平静，却让苏醒的脸一下子烧红起来。她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对方揽住腰间。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手心传来的热度令人战栗。

“你画得比我好看。”姜纯梨带着笑意，指尖轻轻点在苏醒眼角的位置，“尤其是这颗藏在睫毛阴影里的小痣。”

教学楼深处传来闸刀合拢的巨大声响，灯光骤然亮起的刹那，苏醒被刺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姜纯梨已经退后一步，但眼中的温度未曾减退，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照下犹如融化的蜜糖。

“电路修好了！”班主任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苏醒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住姜纯梨的衣角。她匆忙松开，却看见对方嘴角噙着笑意，慢条斯理地整理被自己抓皱的前襟。白皙的脖颈在灯光下散发珍珠般的光泽，锁骨凹陷处则笼着一小片阴影。

“原来你怕黑。”姜纯梨声音轻柔，伸手将苏醒鬓角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下次提前告诉我，好不好？”

“下次？”苏醒愣住，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嗯。”姜纯梨从口袋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夜光星星贴纸，塞进苏醒手心，“下次停电的时候。”

苏醒低头望去，那是一枚绿色夜光星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星星的五个角都做成了圆润的弧度，触感光滑微凉。

“贴在你随时能看到的地方吧。”姜纯梨的声音如同耳语，“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完全陷入黑暗了。”

走廊里开始涌入喧闹的人群。苏醒被人流推搡着向前，回头时看到姜纯梨依旧站在拱窗前。灯光与月光交织在她身上，她微微抬手碰了碰刚才被苏醒抓过的衣角，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角的泪痣若隐若现。

回到座位时，苏醒发现素描本里夹着一张新的便签，上面是姜纯梨工整的笔迹：

“黑暗不可怕，因为星光永远都在那里。就像我，总能在一群人中一眼认出你的背影。”

便签背面画着一颗小小的星星，与贴纸如出一辙。苏醒用指尖轻轻描摹那颗星星的轮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开素描本。最后一页上，姜纯梨阳光下的侧脸栩栩如生，而画纸边缘多了一行小字：

“下次画我时，可以不用偷偷摸摸的。——梨”

苏醒把夜光星星贴在手机背面，正对着摄像头的位置。五十三天的倒计时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因为每一格或许都藏着一颗等待点亮的星星。她抬头望向窗外，城市的灯光已经重新亮起，但银河依旧清晰可见，像一条永恒的路标，指引着某种她终于敢于期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