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子的后台比记忆里更逼仄些。

尚九熙对着斑驳的镜子系大褂扣子，布料摩擦的声响里，能听见前院传来的嗑瓜子声和谈笑声。何九华在旁边调吉他弦，指尖拨出的音有点涩，像蒙着层旧时光的灰。

“紧张？”尚九熙从镜子里看他。

何九华抬眼，镜片反射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你才紧张，手都在抖。”他放下吉他，伸手帮尚九熙把歪了的领扣系好，“当年第一次在这儿演，你把‘蒸羊羔’说成‘蒸羊驼’，忘啦？”

尚九熙拍开他的手，耳根却有点热：“那是被你带跑偏的。”话虽如此，指尖触到大褂第二颗纽扣时，突然想起第一次穿这件大褂的晚上——也是何九华帮他系的扣，说“站得稳不稳，先看扣子齐不齐”。

报幕声从前台传进来，带着点电流音。何九华拎起琴包往出走，尚九熙跟上时，帆布包的铃铛轻轻磕在门框上，叮地一声，像句无声的加油。

台下的灯比大剧场暗得多，能看清前三排观众的脸。有个戴眼镜的姑娘举着相机，镜头上贴的贴纸还是三年前流行的样式，尚九熙认出她——以前总坐在第一排，每次返场都喊“九熙九华要一直搭下去”。

何九华调试麦克风时，她突然小声喊：“华哥，九熙哥！”

两人同时看过去，姑娘红着脸举起手里的本子：“好久不见。”

何九华笑了，声音透过麦克风漫开来：“好久不见，我们回来了。”

开场的垫话比平时随意些。尚九熙说到“最近在练举重”，何九华接得飞快：“举腊肠吗？”台下哄笑起来，尚九熙才发现，那些被大剧场的掌声淹没的细碎默契，在小园子里反而清晰得像掌纹。

唱《挡谅》时，何九华的吉他弦突然断了一根。他愣了半秒，尚九熙顺势接了句“这弦是听不得你跑调”，台下笑成一片。等何九华抱着吉他往后台走，尚九熙一个人站在台上，突然听见角落里有人喊“九熙唱一个”，声音熟得像隔壁邻居。

他清了清嗓子，唱了段《黄鹤楼》的选段。以前总被何九华吐槽“跑调跑到黄鹤楼顶”，但今天唱到“言还未尽人声吵”时，看见何九华站在侧幕条那里，手里拿着根新弦，眼睛亮得像盛了月光。

返场时，台下有人递上来袋橘子，说是自家种的。尚九熙剥开一个，酸得眯起眼，何九华伸手要接，他却突然塞进对方嘴里：“尝尝，比你的腊肠提神。”

何九华嚼着橘子，酸得皱起眉，却没吐出来。月光从舞台侧面的窗棂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片菱形的亮斑，像块被遗忘的舞台标记。

散场时快十一点了。两人坐在后台的长凳上卸大褂，能听见前台收拾椅子的声响。尚九熙摸出包里的糖火烧，是炒肝店老板给的那袋，还带着点余温。

“刚才那姑娘，”他掰了半块递过去，“好像每次都来。”

何九华咬了口，糖渣沾在嘴角：“嗯，她微博我有关注，去年还发过我们以前的演出视频。”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说‘等你们回来’。”

尚九熙看着他指尖沾的糖霜，突然想起以前每次演完出，两人也是这样坐在后台，分一袋零食，听着外面的锁门声。那时总觉得日子长，长到能把所有的梗都演遍，却没想过会有分开的时刻。

“吉他弦怎么回事？”尚九熙转移话题。

“老弦了，早该换了。”何九华把糖火烧咽下去，“不过断得正好，让你抢了回风头。”他拿起那根断弦，对着月光看，弦上还缠着点锈迹，“像不像我们以前吵过的架？”

尚九熙没接话。他想起那些因为改活吵架的夜晚，想起在后台冷战时，何九华偷偷放在他桌上的润喉糖，想起分开后在颁奖礼后台遇见，两人都假装没看见对方眼里的红血丝。

“不像。”他突然说，“弦断了能换，吵架……”

“吵架能和好。”何九华打断他，把断弦扔进垃圾桶，“你看，现在不就换了新弦？”

帆布包的铃铛又响了，这次是何九华碰的。他拿起包，往尚九熙怀里塞：“走吧，老规矩，我锁门。”

尚九熙抱着包站在门口等他，看见月光把何九华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自己脚边。远处有晚归的自行车铃响，和包里的铃铛应和着，像段未完的伴奏。

走在巷子里，何九华突然说：“下周还来？”

尚九熙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了几圈，停在一盏路灯下：“来啊，”他抬头，看见何九华眼里的月光，“老地方，老搭档，多好。”

何九华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帆布包的铃铛在两人之间轻轻晃着，把月光都震出了细碎的响。

尚九熙知道，有些东西比月光更长久。比如小园子的老舞台，比如断了又换的吉他弦，比如此刻并排走着的脚步声——一步，两步，踩在同一块被月光磨亮的青石板上，像踩在故事新写的那行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