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铁皮柜被夜风撞得哐当响,尚九熙蹲在阴影里穿大褂,手指第三次勾错盘扣时,何九华的皮鞋尖在他眼前晃了晃。
“还没穿好?”何九华的声音带着刚灌下去的冰镇酸梅汤的凉意,“再磨蹭张老师该催场了。”
尚九熙没抬头,把最后一颗盘扣按进扣眼时,听见对方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动静。何九华的化妆镜前总堆着些零碎——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褪了色的檀香扇,还有支用了半截的润唇膏。此刻他正捏着那支唇膏往嘴上抹,镜面反射的光打在他下颌线,把那道熟悉的弧度照得格外清楚。
“你那支快用完了。”尚九熙忽然开口,把自己包里的新唇膏扔过去,“上次在杭州买的,桂花味的。”
何九华接住时愣了愣,旋开盖子闻了闻,忽然笑出声:“你还记着我不爱吃薄荷的?”
“忘了就怪了。”尚九熙扯了扯大褂下摆,声音闷在布料里,“去年开箱你用了我那支薄荷的,台上嘴都裂了。”
后台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墙角堆放的戏服吹得轻轻晃动。何九华对着镜子细细抹匀唇膏,忽然指着镜中映出的尚九熙:“你那大褂袖口怎么回事?”
尚九熙低头看,才发现藏蓝色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是前几天下乡演出时勾在戏台钉子上弄的。他正想说没事,何九华已经从包里翻出针线盒,银灰色的线轴在指尖转得飞快。
“坐着。”何九华拍了拍化妆凳,把他按坐下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腕,“上次你给我缝盘扣,这次换我。”
穿针引线的动作很熟稔,尚九熙盯着他垂着的眼睫,忽然想起刚搭档那年。何九华也是这样,在出租屋的台灯下给他缝磨破的书包带,窗外的月光淌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银。
“手别乱动。”何九华轻轻拍了下他手背,针脚在布面上走得又密又匀,“下个月去西安演出,得穿新做的大褂,这旧的留着平时排练穿。”
“知道了。”尚九熙应着,忽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怎么弄的?”
“昨天切西瓜划的。”何九华低头咬断线头,笑了笑,“你那把水果刀太锋利。”
尚九熙没说话,从自己包里翻出防水创可贴递过去。换创可贴时,他看见伤口不算深,却正好在指节上,想来拿东西时总该硌得慌。
“行了。”何九华把缝好的袖口展开,毛边被藏在细密的针脚里,“去台上别总往桌子角蹭,再磨破了没人给你缝。”
“谁稀罕。”尚九熙嘴硬着站起来,却在转身时把那支桂花唇膏悄悄塞进何九华大褂口袋里。
候场的铃声响起来时,张鹤伦在帘子外喊他们。尚九熙拽着何九华往外走,经过堆放道具的角落,看见那盆去年冬天冻死的文竹被换了新的,翠绿的枝叶间还开着两朵小白花。
“是茉莉。”何九华忽然说,“你上次说喜欢这味儿,我让后台师傅换的。”
尚九熙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却把牵着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聚光灯打在身上时,台下的掌声像潮水涌过来。尚九熙看着身边的何九华,对方刚说了句“您各位晚上好”,嘴角还带着笑,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想起后台那盆茉莉,想起缝补袖口的银线,想起桂花味的唇膏,忽然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有些东西,比台上的玩笑话更经得起琢磨。比如此刻何九华悄悄往他这边靠了靠的肩膀,比如后台月光淌过旧戏服时,那道绵长又温柔的影子。
返场时唱《挡谅》,尚九熙唱到“悔不该辕门来发笑”,忽然听见何九华在旁边低声接了句“悔不该与你把心交”。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正好落在他耳鼓上,震得他差点破了音。
下台时观众还在喊安可,何九华拽着他往后台跑,两人撞在堆着的道具箱上,笑得直不起腰。尚九熙扶着对方的胳膊喘气,看见他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唇膏,忽然伸手抽出来,拧开盖子往他嘴上抹了两下。
“你干什么?”何九华躲了躲,却没真的推开他。
“补补。”尚九熙看着他被蹭得有些花的唇角,忽然笑了,“台上流汗弄花了。”
夜风从后台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挂着的戏服猎猎作响。何九华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伸手揉了揉他头发:“傻子。”
收拾东西时,尚九熙发现自己的针线盒不见了,正翻找时,何九华把他的包递过来:“在我这儿呢,刚看见掉地上了。”
包里除了针线,还多了样东西——是枚银质的小铃铛,串在红绳上,是去年在苏州逛庙会时,尚九熙说好看却没买的那个。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尚九熙捏着铃铛轻轻晃了晃,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后台格外清晰。
“刚缝袖口的时候。”何九华背着包往外走,月光落在他背影上,“再不走,门口卖烤冷面的该收摊了。”
尚九熙快步追上去,把铃铛塞进裤兜时,指尖触到一片温热。他看着何九华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没说出口的话,或许就藏在这些细碎的声响里,像后台的月光,不声不响,却把每个角落都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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