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蔺在地铁口遇见宋之际时,梧桐叶正落得纷纷扬扬。
他怀里抱着个粉白相间的婴儿篮,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熨帖的浅蓝衬衫。小家伙在篮子里哼唧,他低头轻晃的样子,让朴蔺想起高中时他给教室的绿萝浇水——总是弯着腰,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朴蔺?”他先认出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开,“好巧。”
七年了,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朴蔺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掐进布料里,才发现自己连句“好久不见”都说不连贯。
婴儿篮里的小家伙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没长牙的牙龈。“我女儿,叫念念。”宋之际的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温柔,伸手逗了逗孩子的下巴,“刚满六个月。”
“很可爱。”朴蔺的目光落在婴儿柔软的胎发上,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她在信里写:“宋之际,你打球时总爱皱眉,以后有了孩子,会不会也总皱着眉哄他?”
原来不会。他哄孩子时,眼里的笑意能漫出来,像春日融雪的溪流。
地铁来了,宋之际侧身让她先上。车厢晃动时,念念伸手去抓朴蔺垂在身侧的围巾,他连忙按住女儿的小手:“别闹姐姐。”
“没关系。”朴蔺把围巾往前提了提,织物上沾着的桂花香散出来——她还和以前一样,秋天总爱用桂花味的洗衣液。
宋之际的目光在围巾上停了半秒,随即移开:“你也住在这附近?”
“嗯,刚搬来没多久。”朴蔺望着窗外掠过的广告牌,声音轻得像叹息,“公司在这边。”
“挺好的。”他点点头,开始给念念换尿布,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朴蔺别过头,假装看车厢里的线路图,却在玻璃倒影里看见他低头时,脖颈处露出的那截锁骨——和高中时穿着白衬衫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
到站时,宋之际抱着孩子先下车,在站台等了她两步:“我家就在前面那栋楼,有空来玩。”
“好。”朴蔺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梧桐巷。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念念的小拳头在他肩头晃啊晃,像朵会动的小棉花。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梧桐叶落满肩头,才想起忘了问他,太太是不是当年那个计算机系的女孩。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光,和她记忆里,他总爱转的那支银质钢笔,是同一种温柔的金属色。
那天晚上,朴蔺打开了衣柜深处的铁盒。
二十封信摊在床单上,像摊开的整个青春。她一封封读过去,看到高三填志愿时画的那张地图,红笔圈住的两个圆点已经褪色,像两颗死去的星。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高中班长发来的消息,说下周末同学聚会,特意叮嘱她一定要来,“宋之际也来,说要带家属”。
朴蔺盯着“家属”两个字看了很久,回了个“好”。
聚会定在以前常去的火锅店,包厢里的油烟味和当年一模一样。朴蔺到的时候,宋之际已经在了,他身边坐着个穿米白色毛衣的女人,正低头给念念喂果泥,侧脸的轮廓很柔和。
“这是我太太,林溪。”宋之际起身介绍,林溪笑着朝她点头,眼里的善意坦荡又明亮。
朴蔺忽然想起大一时,她在信里写:“宋之际,你喜欢的女生,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像解物理题那样,逻辑清晰,总能找到最优解?”
好像是的。林溪给念念擦嘴时,动作精准又温柔,连纸巾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席间有人起哄,让宋之际讲讲恋爱史。他挠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学毕业那年,我在图书馆丢了论文U盘,是林溪捡到还给我的。她说我写的公式里有个小错误,当场指出来了。”
大家都在笑,说不愧是学物理的,连谈恋爱都带着公式。朴蔺喝着面前的酸梅汤,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她捡到他的错题本,悄悄把里面的错误都标出来,用红笔写了详细的解题步骤。
他当时只说了句“谢谢”,大概从没认真看过最后那几页。
散场时,宋之际叫住她:“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
“不用了,很近。”朴蔺后退半步,正好撞上身后的消防栓,疼得闷哼了一声。
“小心。”他伸手想扶,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指了指她的围巾,“你的流苏勾到栏杆了。”
朴蔺低头去解,指尖却不听使唤。宋之际弯腰帮她解开,指腹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和七年前在走廊递错题本时一样,带着温热的潮气。
“谢谢。”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
“不客气。”他直起身,林溪抱着睡着的念念走过来,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那我们先走了。”
车开远时,朴蔺看见后座车窗里,念念的小毯子露了个角,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鹅黄色。
回到家,朴蔺把二十封信装进快递袋,填了宋之际家的地址。贴邮票时,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她在信里画过一张邮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寄往宋之际收”,旁边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狗——那是他当年养的宠物狗,总爱跟着他去球场。
快递袋最终没寄出去。她把它塞进了楼下的邮筒旁的回收箱,像扔掉一袋过期的牛奶。
入冬时,朴蔺在超市货架前又遇见了林溪。
对方推着购物车,正认真比较两种婴儿奶粉的成分。“朴蔺?”林溪认出她,笑着打招呼,“好巧。”
“嗯。”朴蔺拿起一盒燕麦片,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念念最近总爱半夜哭,”林溪叹了口气,眼里带着疲惫,“大概是长牙了。”
“可以试试用纱布擦擦牙龈。”朴蔺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这是她前几天在育儿论坛上看到的,明明和自己毫无关系。
林溪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你啊。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小本子,“上次聚会忘了给你,宋之际整理旧物时翻出来的,说好像是你的。”
是那个高三的错题本。
朴蔺翻开最后一页,那个龙飞凤舞的“朴蔺”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已经快要看不清:“物理卷子第三题,你的解法比参考答案巧。”
她的呼吸猛地顿住。那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模考,她在错题本里夹了张写满解题思路的便签,以为他早就丢了。
原来他看到了。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
走出超市时,雪落了下来。朴蔺抱着错题本站在雪地里,忽然想起十七岁那个傍晚,她攥着第一封信在操场边等到天黑,宋之际抱着篮球从暮色里跑过,校服外套上沾着草屑,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那时候她以为,那挥手是专门给她的。
后来才知道,他对谁都那样笑,那样挥手,像春日的风,公平地吹过每朵花。
朴蔺把错题本放进包里,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化成水,凉丝丝的。她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进雪中,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有人走过。
衣柜深处的铁盒空了。朴蔺在里面放了罐新的桂花糖,是今天在超市买的。
以后大概不会再打开了。
就像那些没寄出的信,没说出口的话,没敢递出去的错题本,终究要留在旧时光里。宋之际的人生早就翻到了新的篇章,有可爱的女儿,温柔的太太,页脚写满了幸福的注脚。
而她的故事,也该换一本新的笔记本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朴蔺泡了杯热可可,坐在书桌前翻开新的备课笔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她忽然想起最后一封信的末尾,她写:“宋之际,祝你永远活在晴朗里。”
原来真的做到了。
只是他的晴朗里,从来没有过她的影子。
也好。
朴蔺喝了口热可可,甜腻的暖流涌进喉咙,像给漫长的暗恋,画上了个温柔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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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