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王者,以为自己独占着这片领域,寸缕搜寻着丢失的宝贝;沙漠外的王子,以为自己见弃于这片领域,迟疑逡巡着未知的林园……
“王子,再行一日可进庸都,今夜,且在此歇下吧。”是一个沙哑老妪的声音,说的是汉话,规矩,却不流利。
“好。”驼队中传出低低的一声,不辨男女,是蛊人的童音。
一行人就原地修整了一番,第二日,进了庸都,那老妪的声音又起,“庸都不比延巴卡,王子……请……以大局为重。”
庸都繁乱,处处却又循规蹈矩,如同小王子在延巴卡寝殿的坐莲,层叠纷扰,然,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不丹使臣到~”
略尖细的传奏,是王子不喜的嗓音,面纱下略抿了抿唇,由那老妪扶着,走上了石阶。
庸都的规矩着实森严啊,如此的场面,如此的人潮,竟是落针可闻的处境,仿佛风沙流入此处都会按照当地的规矩静悄悄的飘……
王子一路走,兀自垂眉低目,停下步,双手合十,“见圣上。”
“小王子远道而来,不曾远迎,舟车劳顿,不宜在此久叙,且进宴厅吧。”
是男人亲切浑厚的声音,王子觉得不错,又细细品味一番,觉得当真不错,双手又再合十,应了一句,“好,谢圣上。”
见有袅袅女官过来引王子随去,那老妪就也跟着车马先回了住所不提。
“王子可有汉名字?”
“无。”
“如此……杰布嘉措……”王座上的男人似在凝思,听见坐下一小儿呼喊,“不丹来的王子,只叫丹丹便好,丹丹王子。”
“五儿无礼。”
王子抬眼见那说话的小儿吐了吐舌,又向着自己眨了眨眼,竟不知为何脱口说出,“丹丹,很好。”
“哈哈哈哈哈,如此,就赐汝名之丹丹。”
座上的男人笑着拉起那小儿的手走下了台前。
刚刚被冠名的丹丹王子又合十了双手,俯首回到,“好,谢圣上。”
“算来你二人年龄相仿,未来倒可以互相照扶。”
圣上的话,随性而出,两个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儿的手,间隔一层薄纱,被一双大手强行连握在一起,薄纱外的手就擒着薄纱内的手走向了自己的案前,并排坐了,那稍大一些的小儿掩口贴在那小一些的耳边,“回父王话,不要说'好',要说'是'。”
这小一些的孩子只觉得耳畔痒的酥麻,缩了缩,退一些脖颈歪歪的看——这小儿生的真好,他如若覆上面纱一定更好,他似有一双刻刻含情的眉眼,眼角下勾,眼尾上悬,笑起来如月牙弯弯,是摄魂的弧线,又看下去,唇下一点痦痣,清晰又不甚明显,让人难免记住,还是,不要戴面纱了吧……
不丹使臣的居所是特意差人提前去延巴卡描的样式,丹丹王子寝殿更是一模一样的建造,紧邻着皇上在城南的巍峨行宫,算是体恤这一行异域来客到此无以慰藉的思乡之情。
老妪寸步不离那王子,在寝殿转了一转,抚了抚玉床,说,“和家里是一模一样的呢。”
王子看了看玉床旁的黄金莲台,低低的说了一句,“不一样。”
老妪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庸都如今一城独大,四面八方收来的质子本就不少,第二天,就有那闲散的王爷组了局为新来的不丹王子接风。
为表隆重,不丹王子仍穿着那套最正式的服装,仔仔细细束了黑发,冠以金顶,又认认真真悬好白纱,绞以金圈……出现时,早已分座两旁的王公少爷不禁齐俱呆愣在这盛世美颜之下,说是盛世美颜,可能也并不精准,因为毕竟这王子从未拿下过面纱,还没有见过他真颜,但大家还是坚定的笃信他美,也许因为他那衬在薄纱金环内的冷白皮肤,也许因为他那透在冷白皮肤下的流畅肌肉,又也许因为他那隐在复杂衣物里的优越身形……
“丹丹,来这里坐。”丹丹王子寻着声音微微抬眸一瞥,双手轻轻合十颔首,抬步慢慢移了过去,他就是那样,一行一坐都似一朵流云。
“哈哈哈哈五弟总是耐不住性子。”为首的小小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一派老成。
被叫做五弟的小男孩儿就拽了拽小王子的袖子,“来,别理他们。”
他认得他,是昨日被称作“五儿”的小小殿下,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唇,唇下,有他喜欢的一点记号。
面前如酒池肉林,席间推杯换盏,是小王子不喜的喧嚣和气味,但他仍只是抿了抿面纱下的唇,端直的静坐……手被隔着纱拍了拍,那五殿下偏了偏头小声说,“跟我来。”
看起来台下大家果真都是三三两两各玩儿各的样子,小王子欠起身随了他离开。
一声胡哨声响起,唤来一骑黑马,黝黑发亮的毛色,是桀骜的姿态,五殿下在那骏马身上拍了拍,“会骑马吗?”
“否。”
“上来,我带你。”五殿下自己轻轻一跃就翻身跨上马,伸手对着眼下的王子,小王子抬手搭了,如一朵云被风拉起……
城南的荒山,不高,可以跑马,两个小男孩儿一路奔上山顶,跳下马,肩并肩坐下。
“胆子挺大,也很协调,等一下我扶你试试,你很快就能学会骑马的。”
“我会,骑,骆驼。”低低的童声,是蛊人的音色。
“丹丹,你声音真好听啊,有没有人说过?”
“否。”
“那是因为你话很少,是因为不会汉话吗?我教你。”
“好。”
“你想学什么?”
“你的名字。”
那五殿下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眯着眼仰脸笑了笑,“五殿下啊,你知道的吧?”
小王子微微摇摇头,没再说话,小男孩儿就眨了眨眼继续说,“名字嘛,看对谁说喽,比如三王爷叫我五弟,七公主叫我五兄,父皇叫我五儿,娘亲叫我……算了……至于你嘛,可以叫我……五哥。”
小王子偏了偏头,他懂得“哥”即是“兄”的意思,但是此时,却不想道破。
“五哥?好……那我呢?你如何叫我?”
眼下的这个小男孩儿觉得对面的这另一个小男孩儿,真是……那句话怎么说?志同道合!挺认真的想了想,说,“狗崽崽。”
“狗?崽崽?”
“可好?”
“好。”
王子公孙的生活向来是忙碌的,所以那一夜放纵之后,已过大半月,丹丹王子,因为没人邀约,就再没出过居所,五殿下,也再没出过王宫。
一日清早,寝殿外收集晨露的老妪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继而是未变声小儿的童音,“狗崽崽,看我带了什么来。”
那老妪就停下双手,想着应该是小王子说的那位“朋友”了,不由得正了正衣冠,似乎想站直了身体,奈何佝偻了太久,站不直这身体……就见着院外果然是一个朗朗小儿,骑着那高头骏马进来,许是不知道这里还会有别人,老妪见他似乎微红了一下脸,来不及说话,身后便传来了开门声,“五哥?”
老妪低头侧了侧身,对着五殿下见了一礼,转身出了院子。
“猜我给你带了什么?”见那“家长”离开,五殿下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拉了小王子的手急急的问。
这种问题,自然是听不到答案的,五殿下就伸出那背后的拳,手心托着两只幼兔,似乎刚刚出生不久,互相依偎着在这掌心发抖。
小王子眼见着他拎起四只小小的长耳,吓得急忙伸手去托,听见五殿下蹦蹦跳跳的继续说,“早上去太学的路上看见的,觉得你会喜欢,拿来送你,哎呀,要迟到了,我先走了,晚些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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