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不容”这个词，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伴随着黎桉那张关不住的嘴和方晴绘声绘色的补充，在高一新生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开。尤其是当它被冠在“常年霸榜学神”朔辰和“帅但倒数校霸”苏霁川这两个极具反差的名字上时，更是自带吸睛效果。

几天后，高一（3）班的物理课，成了这对“水火”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交锋的战场。

物理老师是个嗓门洪亮、激情澎湃的中年人，尤其喜欢在讲解抽象概念时，点名学生互动，美其名曰“调动思维活跃度”。当他在黑板上画完一个复杂的滑轮组受力分析图，并抛出“谁能上来分析一下这个动滑轮的省力原理？”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教室——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教室后排那片“重灾区”。

苏霁川正趴在桌子上，试图用一本摊开的漫画书遮挡住脑袋，睡得人事不省。他昨晚又带着邓宥恒和姜景翻墙出去打游戏，此刻正是后遗症最猛烈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微乱的头发和一小截露出的脖颈上，衬得他皮肤有种倦怠的苍白。

“苏霁川。”物理老师中气十足的喊声像炸雷一样在教室里响起，“来来来，精神精神，就你了，上来给大家讲讲。”

整个教室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聚焦到后排。邓宥恒和姜景一个激灵，赶紧用手肘猛捅旁边睡得天昏地暗的兄弟。

苏霁川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被打扰的戾气。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看清了黑板上的图，又对上物理老师“殷切”的目光，嘴角习惯性地往下撇，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不情愿。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凳子腿在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划出刺耳的噪音。

他磨蹭着走向讲台，每一步都透着抗拒。站在复杂的滑轮组图前，他只觉得那些线条和字母像催眠符咒。他瞥了一眼图，又扫了一眼台下，目光掠过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朔辰正微微侧着头，看着黑板，侧脸线条清晰而专注，仿佛在思考老师提出的问题本身，而非看他的笑话。

但这姿态落在苏霁川眼里，自动解读成了另一种含义——一种无声的、高高在上的审视和等待他出丑的“装模作样”。

“呃……”苏霁川清了清嗓子，试图蒙混过关，“就……省力呗……拉一根绳子，动滑轮带着东西一起动……”他含糊其辞，手指在黑板上随意点了点，根本说不出关键。

物理老师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省力是结果，原理呢？力的分解，绳子股数，动滑轮和定滑轮的区别，这些上课都讲过。”

苏霁川眉头拧得更紧，被当众训斥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火气蹭蹭往上冒。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朔辰的方向。这一次，朔辰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嘲笑或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对知识本身的关注，仿佛在好奇他到底能不能答出来。但这种纯粹的求知目光，在苏霁川此刻被尴尬和烦躁点燃的神经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会，”苏霁川猛地扭回头，对着物理老师，声音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带着破罐破摔的蛮横，“没听懂，讲得太快。”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和窃窃私语。

物理老师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火气也上来了，正要发作，目光一转，落在了前排那个永远坐得笔直的身影上，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声音都柔和了八度：“朔辰，来来来，你上来给大家分析一下，让我们看看正确的思路是什么样的。”

朔辰闻言，没什么犹豫地站起身。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天然的沉静。他走到讲台边，自然地接过老师递来的粉笔，站到了苏霁川刚才的位置旁边。

苏霁川还杵在那里，像一根带着倒刺的木桩，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朔辰仿佛没感觉到身边杵着个火药桶。他微微倾身，靠近黑板，修长的手指捏着粉笔，开始有条不紊地在滑轮组图上标注。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穿透了整个教室：

“关键在于动滑轮的受力分析。忽略摩擦，动滑轮两侧绳子拉力相等，设为F。动滑轮和重物作为一个系统，受到向上的力是两股绳子的拉力之和，即2F；向下的力是重物的重力G。系统匀速运动或静止时，2F = G。因此，使用动滑轮时，拉力F只需要承担重物重力G的一半，达到了省力的效果。省力的大小取决于绕过动滑轮的绳子股数，这里是两股。”

他的分析简洁、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步骤都像教科书般精准。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公式和箭头。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苏霁川就站在他旁边不足半米的地方，被迫听着那清晰冷静的声音，看着那行云流水的动作，鼻尖甚至能闻到对方校服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和他自己身上残留的烧烤油烟味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一种无声的碾压。

一种来自于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赤裸裸的对比。

苏霁川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器陈列馆的野蛮人，浑身不自在，每一秒都像被架在火上烤。朔辰越是平静从容，越是显得他刚才的窘迫和蛮横像个跳梁小丑。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死死盯着黑板上的图，仿佛要把那该死的滑轮盯穿，眼神里的烦躁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喷出来，烧掉这让他窒息的一切。

朔辰分析完毕，放下粉笔，退开一步，将讲台重新让给老师。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身边浑身紧绷、散发着强烈抗拒气息的苏霁川，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对方只是一团灼热但透明的空气。他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翻开笔记，继续记录，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课堂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环节。

物理老师满意地点头，对着全班总结：“看到了吗？这就是清晰的思路，严谨的逻辑，大家要向朔辰同学学习。”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还僵在讲台上、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苏霁川，没好气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也下去吧，好好听听课，别整天就知道睡觉。”

苏霁川像得了特赦令，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讲台，脚步重得像是要把地板踏穿。他回到座位，“哐当”一声拉开椅子，重重坐下，震得桌子都在晃。他一把将桌上那本碍眼的物理书扫到一边，发出更大的噪音。

邓宥恒和姜景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

教室里恢复了一点讨论题目的低语声，但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戏谑，都悄悄地在教室后排那个散发着低气压的身影和前排那个沉静专注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

“帅是真帅，但也是真不爱学啊……”

“脾气也太爆了，老师都敢顶……”

“朔神真是……稳如泰山，帅得一批。”

“一个天一个地，这俩人放一个班，啧啧……”

“水火不容，名不虚传啊……”

细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钻进苏霁川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在往他心头的火堆里添柴。他烦躁地把头埋进臂弯，隔绝了那些目光和议论。但朔辰那清晰冷静的分析声，那平静无波扫过他的眼神，却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妈的。”他低低咒骂一声，声音闷在手臂里，带着无处发泄的暴戾和一种被彻底碾压后的挫败感。

前排，朔辰笔尖沙沙，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个公式的推导。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干净整洁的笔记上，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湛蓝的天空，仿佛刚才课堂上的那场无声的硝烟，从未波及到他分毫。

两条轨道，一条在冰冷的秩序和知识的光芒里平稳滑行，一条在躁动的荷尔蒙和混乱的烟火气中横冲直撞。高一的教室里，“水火不容”的标签，在这场公开的、极具象征意义的对比之后，被彻底钉死。苏霁川心中的那把无名火，烧得更旺，目标也更加明确。而朔辰，依旧活在他壁垒森严的世界里，对身旁那片灼热的“火海”，保持着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