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凌晨停的，空气里还浸着湿冷的潮气。肖战站在新琐学院的雕花铁门外时，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积着水的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怕惊扰了这片被精心打理过的寂静。

哥特式尖顶刺破铅灰色的云层，教学楼的玻璃窗反射着冷光，穿定制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清脆得像冰裂，目光扫过他时，带着一种不需要掩饰的、审视猎物般的打量———就像在看一件闯入精致橱窗的、格格不入的旧物。

他的转学生身份像一张没贴邮票的明信片，被风一吹，就贴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央。

教务处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走廊长而静，红木扶手被磨得发亮，肖战捏着刚到手的学生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烫金校徽，指腹的薄茧蹭过金属凸起，留下细微的痒。

身后忽然飘来几声笑，不是善意的那种，是带着钩子的，像蛇在草丛里吐信。他没回头，只是脚步稍稍顿了顿，校服外套的下摆扫过小腿，布料摩擦的触感让他应激。

“喂，站住。”

声音里裹着被宠坏的傲慢，像用银刀划开丝绸，刺耳又刻意。肖战在楼梯口停住，转过身时，脸上还挂着那层惯有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三个男生堵在他身后，为首的亚麻色头发挑染得张扬，校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限量款的项链——是新琐学院里最常见的，用家世堆砌出的嚣张模样。

“听说从公立爬进来的？”谢寻发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拽肖战的衣领，“懂不懂规矩？新来的都得给我们哥几个……”

肖战往旁边侧了半步，避开那只手的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

肖战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强光的冷白，连血管都透着淡淡的青，眼下有圈浅灰的阴影，像没睡够，又像天生就带着点病气。可那双眼睛偏生亮得惊人，此刻冷下来，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底下却藏着点说不清的韧劲，像濒死的蝴蝶突然振翅，露出翅膀下那点脆弱又锋利的纹路。

“让开。”他的声音很轻，气音里裹着点没散尽的湿气，却像冰锥落在玻璃上，脆生生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冷。

“哟，还敢横？”跟班矮胖的男生往前凑了半步，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肖战脸上，“知道谢哥他爸是谁吗？让你在新琐待不下去……”

话音未落，肖战忽然低低地咳了两声，抬手按住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咳嗽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会灭。

谢寻的动作顿住了，看着他骤然白下去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烦躁——欺负一个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人，总显得有点胜之不武。

可这烦躁没持续多久，他就被肖战抬眼时的目光刺了一下。那双眼睛里哪有什么怕？分明是冷淡里掺着点嘲弄，像在看一场拙劣的戏。谢寻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抬手就往肖战肩上推去：“装什么病秧子！”

肖战被推得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楼梯扶手上，红木的棱角硌得他肩胛骨一阵钝痛。他闷哼了一声，脸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褪了色，扶着扶手站稳时，指腹蹭到扶手上的雕花，被木刺划了道细口子，渗出血珠，红得刺眼。

他还没来得及低头看那道伤口，扶着扶手站稳，刚要开口，却听见楼梯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皮鞋跟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笃，笃，笃——。

很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倒计时的钟摆。

是皮鞋跟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很慢，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所有人的神经上。三个男生的脸色“唰”地变了，刚才的嚣张像被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下去，亚麻发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发飘：“王…王少？”

肖战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

楼梯顶端站着个人。

同样是新琐的黑色校服，可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却像是给冰冷的铠甲镀了层金边。领口系得一丝不苟，领带的结打得标准，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在阴影里泛着冷光——那是杂志上都少见的私人定制款，表盘边缘的碎钻像淬了毒的星子。

他比肖战高出小半头，身形挺拔如松。肩背挺得笔直，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阴郁，像终年不见阳光的古堡里，守着秘密的伯爵。

是王一博。

这个名字在肖战来之前就被无数次提起过。王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新琐学院里的禁忌。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没人敢和他作对，连老师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说他阴得很，说他疯起来能把惹到他的人整得连学籍都销掉，说他眼里从来没装过谁，像活在自己的玻璃罩里，罩子里养着会咬人的猛兽。

此刻他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光线从他身后的彩绘玻璃窗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表情。他的目光扫过那三个男生时，淡得像看三块挡路的石头，连厌恶都懒得给。

“滚。”

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冻土上，带着能穿透骨髓的寒意。

三个男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慌乱的声响，转过走廊拐角时，还能听见急促的喘息。楼梯间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肖战和王一博。

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卷起肖战额前的碎发，贴在他汗湿的额角。他后背的钝痛还在蔓延，带着点麻意，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了颤。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精准的扫描仪，从他泛红的眼角扫到他扶着扶手的手——那道细小的伤口还在渗血，红得像落在雪上的梅。

他缓缓走下楼梯。

哒，哒，哒…

每一步都踩在寂静的节点上，皮鞋敲地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节拍。肖战看着他离得越来越近，忽然觉得呼吸有点滞涩。这个人身上有种奇怪的气场，明明没做任何事，却让人觉得危险，像靠近一头蛰伏的豹，你知道它在看你，却猜不透它下一步是转身离开，还是扑上来撕咬。

走到肖战面前时，王一博停住了。他比肖战高，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肖战那只渗血的手上。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掌心里躺着块手帕。

白色的真丝，质地好得能看出光泽，边角绣着个极小的黑色“W”，针脚密得像藏着心事。但那片纯白上，沾着一团刺目的红。

不是新鲜的血，像是干涸了不久，凝成了暗沉的褐，像雪地里泼了一滩墨，又像画家失手滴在画布上的朱砂，带着种诡异又惊心的美。

肖战的睫毛又颤了颤。他没去看那块手帕，反而抬眼，直直地看向王一博的眼睛。

王一博的眼睛很深，是纯黑的，像没底的寒潭，此刻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淡得像随时会碎。那目光里没什么温度，甚至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像在看一件刚拆封的玩具，好奇它会不会哭，会不会求饶。这不是帮忙，肖战看得懂——这是警告，是挑逗，是猫捉老鼠前，先把爪子亮出来看看。

“擦擦。”

王一博的声音比刚才对那三个男生时低了些，气音里裹着点冷意，像冰水下的暗流，“嘶嘶”地往上冒。

肖战没动。他的目光在王一博眼里转了一圈，像在探究那片深潭里藏着什么。然后，他忽然轻轻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辜，却让他眼下的青影更明显了，病气里掺了点说不出的媚。他没接手帕，反而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渗血的指腹，指尖沾了点红，然后缓缓抬起，停在两人之间，像在展示一件稀有的珍宝。

肖战的眼神变了。

刚才的冷意散了，换成了一种湿漉漉的、带着钩子的光。像迷路的小兽，看似无害，眼底却藏着引诱的意味。他就那么看着王一博，睫毛半垂着，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那目光里没有怕，没有警惕，反而像在说——你看，我流血了，你舍得吗？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

用他的脆弱，他的病气，他那点不经意间流露的媚态，像垂下一根系着诱饵的线，轻轻晃在王一博眼前。

王一博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或谄媚或恐惧的样子，却没见过这样的。像朵开在悬崖上的花，明知底下是深渊，却偏要对着路过的野兽，轻轻展开花瓣，露出里面最娇嫩的蕊。

疯了！

这个转学生，和他一样，骨子里藏着疯气。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肖战那根沾了血的指尖上，又缓缓抬回他的眼睛。那里面的钩子还在晃，带着点挑衅，又带着点邀请。他忽然觉得，这所死气沉沉的学院，好像有点意思了。

他没收回手，依旧保持着递手帕的姿势，那块染血的真丝在两人之间悬着，像一个无声的契约。

“名字。”王一博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冷意里掺了点别的东西，像冰里埋着的火。

“肖战。”肖战的声音很轻，气音里带着点刚咳过的微哑，像羽毛扫过心尖，“转学来的。”

“肖战。”王一博重复了一遍，舌尖抵了抵上颚，像是在品尝这两个字的味道，“哪个班？”

“高三（A）。”

和他同班。

王一博的眉梢挑了一下，极淡，却被肖战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眼底又漾开一点笑意，像石子投进水里，荡开浅浅的圈。

王一博终于收回了手，将那块染血的手帕随意地揣回口袋，动作自然得像在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转身要走，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停住，背对着肖战，声音透过空气传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暗哑：

“放学等着。”

“不是商量，是命令。”

却和刚才那句“滚”不同，这三个字里，藏着点别的东西，像猎人对猎物说——别急，我会来找你。

肖战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后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道细小的伤口，又摸了摸口袋里自己的手帕——一块洗得发白的棉布，上面绣着朵小小的玫瑰。他没去擦手上的血，反而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那点红，然后抬起头，看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病态美感的笑。

线，已经放出去了。

鱼，上钩了。

风又从窗户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在走廊里打着旋。肖战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下走，每一步都带着点虚弱的摇晃，像随时会倒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有多稳，他眼底的钩子，收得有多紧。

那个叫王一博的疯批少爷，他的猎物，也成了他的猎手。

也许，这所看似精致的牢笼，会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而那个递来染血手帕的疯批少爷，也远比传闻中，更对他的胃口。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