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境的清晨，被一场彻夜未歇的细雨洗刷得格外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香，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在沾着水珠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肖战醒来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床单上只余下一片微凉的凹陷。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昨夜书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清晰得令人心悸。王一博最后那句冰冷的“忘了它”，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隐隐作痛。

他起身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雨后的园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与他内心的纷乱迷茫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玻璃，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紧握那只手时的冰凉和颤抖。

忘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有些东西，一旦见过，就再也无法假装无知。

早餐时分，气氛比预想中要平静。王一博已经坐在餐桌前，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正专注地看着平板上的财经简报。听到肖战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来，仿佛昨夜那个虚弱失控、紧紧抓着他的男人只是肖战的一场幻觉。

“早。”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语气疏离得如同对待一个普通的同居者。

肖战的心微微一沉，低声道：“早。”他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勺子，食不知味地搅动着碗里的粥。

餐桌上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电子设备偶尔的提示音。这种刻意的平静，比争吵更让人窒息。肖战能感觉到王一博周身那道无形的屏障又竖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固。

他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人。王一博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被他冷峻的神情掩盖了大半。他用餐的动作优雅而迅速，似乎急于结束这场沉默的共处。只有在偶尔抬手去拿远处的牛奶时，肖战敏锐地捕捉到他指尖几不可察的微颤和眉宇间一闪而逝的隐忍。

他在硬撑。这个认知让肖战心里一阵酸涩。他宁愿他像以前那样，直接命令他、掌控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用冷漠将自己包裹起来，独自承受痛苦。

饭后，王一博放下平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今天我会去公司。”他站起身，目光并未看向肖战，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你留在家里。”

“家里”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归属感。

肖战张了张嘴，想问他身体是否吃得消，想让他多休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任何关于他身体状况的关心，此刻都会被视为冒犯和怜悯，只会让那道屏障筑得更高。

“……好。”他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

王一博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玄关。林助理早已等候在那里，恭敬地递上外套和公文包。

肖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空落落的。他忽然觉得，这座琉璃境，从未像此刻这般空旷和冰冷。

一整天，肖战都心神不宁。他试图将自己埋首于“天空之塔”的设计图中，但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数据仿佛都失去了吸引力。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此刻却可能正强忍着不适的男人。

他几次拿起那个拥有最高权限的平板，指尖悬在王一博的私人通讯号码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他怕听到那边传来冷漠的声音，更怕听到他压抑着痛苦的喘息。

傍晚，天色再次阴沉下来，似乎又有雨意。肖战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种莫名的焦躁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他的平板突然亮了起来，是一条来自林助理的加密信息，内容极其简短：

【先生临时有应酬，晚归。已用过药，勿念。】

勿念？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肖战心里。他怎么可能不念？明明身体不适，还要去应酬？是必要的吗？还是……他只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逃避昨夜那个失控的瞬间？

肖战猛地站起身，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他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不该越界，但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担忧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委屈，灼烧着他的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敲打窗户。肖战坐在黑暗中，没有开灯，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直到深夜，玄关处终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肖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弹跳起来，冲到客厅门口，却又在伸手触碰到门把手时，猛地顿住了。他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是装作若无其事？还是……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门被从外面推开。

王一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湿冷的夜气和淡淡的酒味。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踉跄着换鞋，动作明显有些迟缓和不稳。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站在不远处的肖战。

肖战屏住呼吸，看着他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扶着墙壁，有些吃力地走向卧室的方向。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肖战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在他即将走进卧室走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王一博的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过身。黑暗中，肖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锐利得像冰锥，带着被惊扰的怒意和一丝……狼狈？

“谁让你出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压抑的火气，“回去睡觉！”

他试图甩开肖战的手，但力道却虚软无力，反而因为动作过大而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肖战的心狠狠一揪，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扶住了他，指尖触碰到他手臂冰凉的皮肤和紧绷的肌肉。“你喝醉了？还是不舒服？林助理不是说……”

“闭嘴！”王一博低吼一声，猛地用力将他推开。

肖战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吃痛地皱起眉，却顾不上自己，只是焦急地看着黑暗中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我的事，不用你管！”王一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暴躁，和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判若两人。他喘着粗气，靠在墙上，似乎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肖战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冲上前，不顾一切地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喊道：“我怎么能不管？！你忘了昨晚你是什么样子了吗？！你差点……差点……”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

王一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黑暗中，肖战仿佛能看到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他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处遁形的难堪和……痛苦。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

“走开……”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哀求般的脆弱，“……求你……走开……”

这声“求你”，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肖战心上。他从未听过王一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个永远强势、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竟然在哀求他离开。

肖战没有走开。他反而上前一步，从后面，轻轻地、颤抖地，环抱住了王一博紧绷而冰凉的身体。

他将脸贴在他微湿的后背上，声音哽咽却坚定：“我不走。”

“王一博，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的病，你的疼，你的害怕……我都看见了！”

“你别想再把我推开！也别想再一个人硬撑！”

怀里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然后，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不是推拒，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情绪决堤前的战栗。

肖战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料，正被某种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

他哭了。

那个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的王一博，此刻，在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流着泪。

肖战的心疼得快要碎裂。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他，用自己微薄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身体，任由他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

黑暗中，两人紧紧相拥，一个卸下了所有伪装，脆弱得不堪一击；一个抛开了所有恐惧，勇敢地承担起守护的职责。窗外的雨声淅沥，仿佛在为这无声的崩溃与接纳奏响哀歌。

不知过了多久，王一博的颤抖渐渐平息，泪水也止住了。他没有动，依旧靠在肖战怀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肖战轻轻松开一些，扶着他，慢慢走向卧室。这一次，王一博没有反抗，任由他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移动。

将他安置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肖战想去拧个热毛巾，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别走……”王一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肖战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他在床边坐下，反手握紧他的手，低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王一博似乎安心了，缓缓闭上眼睛，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肖战就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迷茫和恐惧。

壁垒已破，真相大白。

从今往后，是深渊是天堂，他都注定要陪这个人，一起走下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悄悄洒落进来，温柔地笼罩着床上安睡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