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天际线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将城市高楼的轮廓勾勒成沉默的剪影。“霁色”工作室里,恒温设备低沉的运行声是唯一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香料冷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羊毛毯的温暖气息。
陈骁裹着那条厚实的羊毛毯,像一尊裹着战袍的守护石像,依旧牢牢钉在储藏室门口与主工作区之间的通道上。一夜未眠,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警惕,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炭火,时刻扫视着周围。裹在毯子里的身体汲取着温暖,也汲取着毯子上残留的、属于林霁的清冽雪松气息,这气息像无形的铠甲,支撑着他紧绷的神经。
墙边,林霁闭目靠在墙壁上,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陷入了浅眠。冷白的灯光落在他清隽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眼下淡淡的青影在微光中清晰可见。高强度工作后的透支,加上深夜的惊吓与紧张,让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在这份由陈骁构筑的、无声却坚实的“安全区”里,得到了短暂的休憩。
陈骁的目光落在林霁沉睡的侧脸上,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在睡梦中似乎也未能完全舒展,心底涌起一阵细密的心疼。他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将更多的温暖传递过去。守护的决心,在这寂静的黎明前,变得更加沉甸甸。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驱散室内的冷白灯光,将工作室染上朦胧的金色时,林霁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冰冷的威胁、沉重的压力、以及……挡在身前的那个高大身影。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守护的位置。
陈骁依旧站在那里,裹着毯子,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照亮了他眼底的血丝和下巴的胡茬,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依旧灼热、未曾褪去分毫的专注和守护。看到林霁醒来,他紧绷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巨大的、带着浓重倦意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眼睛弯了起来,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感。
“你醒了!”陈骁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活力,仿佛守了一夜的人不是他,“感觉好点了吗?还冷不冷?要不要喝水?”他像只终于等到主人醒来的大型犬,问题一个接一个,笨拙地表达着关心。
林霁看着陈骁眼中纯粹的喜悦和毫不掩饰的关切,看着他裹着自己毯子的模样,一种极其复杂的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冲淡了清晨初醒的微凉和昨夜的阴霾。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没事。”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禁系统传来“嘀”的一声轻响。陈骁瞬间收起笑容,眼神锐利如鹰,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挡在林霁身前,警惕地看向入口方向。
厚重的防火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穿着深色夹克、提着专业工具箱、神情严肃干练的男人。为首的中年男人目光沉稳锐利,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通道上、裹着毯子却气势逼人的陈骁,以及他身后神情清冷的林霁。
“林霁先生?”中年男人出示了证件,“我们是‘安盾’反窃密技术小组,受您委托前来处理。”
林霁从陈骁身后走出,点了点头,言简意赅:“人在里面,B区储藏室,未触碰,已拍照。”他将手机里保存的照片调出递给对方。
陈骁这才稍稍放松紧绷的肌肉,但依旧像护卫一样紧跟在林霁身侧,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那两个专业人员,仿佛在评估他们是否可靠。
安盾小组的专业性毋庸置疑。两人迅速穿戴好防静电手套和鞋套,进入储藏室。专业的扫描设备开启,发出低微的嗡鸣。林霁和陈骁被要求留在门外安全区域。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依旧让人心弦紧绷。陈骁站在林霁身边,高大的身躯微微侧向林霁的方向,形成一种无言的保护姿态。他时不时看向紧闭的储藏室门,眉头紧锁,又看看身边沉默的林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又咽了回去,只是将身上的毯子下意识地裹得更紧了些。
大约半小时后,储藏室的门开了。为首的中年技术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正是那枚微小的银色金属圆片。
“确认了,是微型信号干扰兼环境探测装置,”技术员的声音冷静专业,“非市面常见型号,具备一定的伪装性和抗扫描能力。主要作用是干扰特定频段的电子设备稳定性(如精密恒温控制器),并探测门禁开关频率和室内人员活动热源信号。未发现主动窃听或摄像功能。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您存放的敏感原料和可能进行的核心实验来的。”他看向林霁,眼神带着一丝凝重,“对方手段很专业,也很谨慎。”
林霁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寒冰。果然如此!苏晚!
“能追踪来源吗?”林霁问。
技术员摇摇头:“装置本身是‘哑巴’,无发射源,数据是存储式的,需要定期手动回收或特定信号触发上传。现场没有发现接收端痕迹。对方很狡猾,没有留下直接指向性线索。”他顿了顿,“不过,我们在装置底部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定制标记的蚀刻,非常模糊,需要实验室进一步分析,或许能成为间接证据。”
“另外,”技术员补充道,目光扫过储藏室内部和林霁,“我们建议,在彻底排除安全隐患和升级安防系统之前,这个储藏室,甚至整个工作室的核心区域,最好暂停使用。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放置这个,难保没有其他后手,或者……还会再来。”
技术员的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林霁心头。暂停使用核心储藏室?距离“香境”提案截止只剩两天!他的核心样品都在里面!实验数据、融合进度……一切都被迫中断!愤怒和不甘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咽喉。
陈骁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的拳头早已攥紧,指节发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心疼。他看着林霁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薄唇,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冲上头顶!
送走了安盾小组,工作室里只剩下林霁和陈骁。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挫败感和沉重的压力。林霁站在空旷的工作区中央,望着那扇紧闭的储藏室门,清冷的背影透着一股深切的疲惫和无力感。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
陈骁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大步走到林霁身边。他解下身上那条温暖的羊毛毯,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它披在了林霁略显单薄的肩头。
带着自己体温和林霁清冷雪松气息的暖意瞬间包裹了林霁。
林霁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陈骁。
陈骁没有避开他的目光,那双总是盛着阳光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而坚定的光芒。他挺直了背脊,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可靠,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守护决心:
“林霁,别怕。”
“工作室这边让专业的人弄,要停就停,安全第一!”
“你那些宝贝样品,还有你的工作……不能停,对不对?”
陈骁的目光紧紧锁住林霁,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出了那个在心头盘旋了一夜、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的念头:
“搬到我那儿去!”
“我家地方够大,有间空着的客房,阳光特别好,安静!离你这儿也不远!”
“你把需要的东西带上,就在我家继续做!我保证,有我在,别说老鼠,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打扰你!”
他拍着胸脯,眼神灼灼,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一种近乎赤诚的笨拙,“我……我还能给你煮咖啡,烤点心,绝对饿不着你!你安心做你的香水,其他的,都交给我!”
一口气说完,陈骁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胸膛起伏着,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等待最终宣判的信徒。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优势”都摆了出来,笨拙地、毫无保留地,向林霁敞开了一个带着咖啡香和烘焙暖意的、安全的“巢”。
林霁裹着带着两人体温的羊毛毯,肩头沉甸甸的暖意仿佛渗入了四肢百骸。他抬着头,清冷的眸子清晰地映着陈骁此刻的模样——紧张、期待、笨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和滚烫的守护决心。那灼热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冰封的外壳,直抵心底最深处。
搬去……和陈骁同住?
这个提议如此突兀,却又在昨夜那无声的守护和此刻冰冷的困境下,显得如此……顺理成章,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暖意和诱惑。
鼻尖萦绕着毯子上熟悉的雪松冷香,也萦绕着陈骁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阳光、汗意和“无声回响”温暖尾调的独特气息。这气息霸道地驱散着周遭的冰冷和压力。
工作室的困境,苏晚的恶意,峰会的压力……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而陈骁向他伸出的手,打开的不仅仅是一扇门,更是一个充满暖意、绝对安全的避风港,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卸下所有防备、专注于创作的“巢”。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一种陌生的、带着悸动和暖意的情绪,如同破土的春芽,在冰层下悄然萌发。
林霁看着陈骁那双充满期待和紧张的眼睛,在那片盛满了阳光和守护的眸海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某种……可以依赖的可能。
沉默在晨光中蔓延。几秒钟的时间,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陈骁眼中的期待即将被忐忑取代时,林霁裹紧了肩上的羊毛毯,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终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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