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骤雨初歇,江雾如缟。
桃花渡淤泥未干,堤上残荷却一夜并蒂而开,卖花的童子说:是“祥瑞”。
顾雪庭望着那两朵莲,指尖却冷——莲心并蒂,花蒂却各向东西,像极了眼下暗潮里的两股力量。
午后,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泊岸,撑船的是个戴斗笠的老妇,船帘掀开,走出一位素衣妇人,她年约三十,眉目温婉,却自有一股不容逼视的端凝。
妇人自称“沈如晦”,是沈峤的嫡亲姑母,亦是先帝亲封的“清河郡夫人”。
她带来一份手卷——《江北水患善后折》,折子写得极细:何处筑堤、何处赈粮、何处可设女织坊以工代赈。
末尾附一行小字:
“若顾相愿与我一晤,可解沈氏残兵之局,亦可免江北再遭兵戈。”
顾雪庭合卷,指腹摩挲那行小字,良久方道:
“夫人想以‘善后’换‘生路’?”
沈如晦抬眸,声音平静:“不,我想换一条‘活路’——给天下女子。”
当夜,竹庐烛火幽暗。
沈如晦卸下素衣,露出内里青莲纹的窄袖骑装,腰间悬一枚小小虎符——竟是赤羽卫另一半真身。
她娓娓道来:
“赤羽卫原分阴阳两符,阳符掌兵,阴符掌财与耳目,太后只道阳符焚毁,却不知阴符一直在沈氏女眷手中,三年前,沈峤借阳符起兵,是为男儿的野心;我掌阴符三年,是为女子的生路。”
她展开第二卷图:
图上绘着一座“莲幕”——由寡妇、织娘、女医、女镖师组成的暗网,遍布两淮十三州县,她们以织坊、药铺、茶肆为眼,互通消息、转运粮盐、收容流民。
“莲幕不动兵戈,却能令一座城池断粮三日。”
沈如晦抬眸,目光清亮:
“我愿以阴符、莲幕、及沈氏残兵三千,换顾相一纸奏疏——请朝廷在江北设‘女户司’,许寡妇立户、女匠入籍、女医行医,三年内,莲幕自解;若不允,我便让这三千残兵化整为零,再决堤一次。”
她语声不高,却像利刃划破闷热空气。
萧庭渊指尖轻叩案几:“夫人是在威胁?”
沈如晦微笑:“不,是在谈判,男子争天下,女子只求一方织机、一口活路,顾相若连这都不肯,谈何‘人心’?”
顾雪庭沉默片刻,忽问:
“夫人可知,沈峤残部如今听谁号令?”
沈如晦从袖中取出第三物——一枚小小的鹤形银哨。
“听我。”
她吹哨,三长两短。
窗外雨檐下,立刻闪现三条黑影,俱是女扮男装的暗卫。
她们单膝跪地,无声无息,如影子溶进夜色。
顾雪庭提笔,在《善后折》上缓缓添了一行:
“设江北女户司,隶工部,以清河郡夫人沈氏为左司丞,三年考绩。”
写罢,他推卷到沈如晦面前:
“夫人要的是生路,我要的是安稳,莲幕可存,但须听我节制;沈氏残兵可留,但须缴械入籍,分屯各织坊。我保她们性命,她们保我河道。”
沈如晦凝视那行字,良久,指尖轻颤。
她起身,郑重一拜:“妾身,领命。”
翌日清晨,雨过天青。
桃花渡堤上,出现了一队奇怪的队伍——
三十辆牛车,车上不是粮草,而是崭新的织机、桑苗、药碾。
赶车的是寡妇,扶犁的是女镖师,牵牛的是女医。
她们沉默而有序,像一条暗色的河,缓缓流进被洪水蹂躏的村庄。
孩童们围着织机转,老人们拄杖而望。
沈如晦立于车旁,青莲纹的骑装被朝阳染成淡金。
她高声道:
“朝廷设女户司,我等奉命赈灾,凡愿习织、学医、打铁、走镖者,皆可报名,妇孺优先,男子亦可。”
人群哗然,继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顾雪庭站在远处的槐树下,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些女子身上。
他轻声对萧庭渊说:
“看,这才是真正的‘人心’。”
当夜,顾雪庭于灯下修折。
折尾添一句:
“莲幕既开,阴符当归公,然女户司初立,恐遭地方豪右掣肘,请赐尚方剑一柄,以镇宵小。”
墨迹未干,窗外忽有夜枭掠过,投下一道黑影。
萧庭渊按剑而起,却只看见雨檐滴水,像谁在暗处窥伺。
折子递京的第二日,江北驿使送来急件——
沈氏残兵名册上,第一名赫然写着:
“沈如晦,女,清河郡夫人,阴符主。”
而名册末尾,另有一行小字,墨迹新,笔迹娟秀:
“莲幕既立,天下女子,皆可入局。”
顾雪庭合上名册,指尖轻抚那行字,眼底映出烛火。
窗外,并蒂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一朵向东,一朵向西,而花茎深处,早已紧紧缠在一起。
女子的生路本就应该由女子来争,什么男女有别?女子可上阵杀敌亦可对镜贴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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