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张村，像被架在巨大的蒸笼上。白日里，毒辣的日头舔舐着每一寸土地，将泥土烤得滚烫，麦茬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蝉鸣声嘶力竭，在闷热的空气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粘稠地裹挟着每一个劳作的人。

肖战和王一博的“教与学”在酷暑中持续着。油灯下的夜课，成了这片灼热天地里唯一的清凉绿洲。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长的东西，正随着温度的攀升，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发酵、蔓延。

肖战开始捕捉到自己目光的失控。在田间地头，当王一博躬着腰，挥动锄头或镰刀，汗水顺着少年绷紧的脊背线条滑落，浸湿那件洗得发灰、紧贴在皮肤上的旧褂子时，肖战的视线会不自觉地在那片被汗水勾勒出的、年轻而充满韧劲的肌理轮廓上停留片刻。

王一博专注劳作时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黑眼睛里沉淀下来的、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光芒，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注意。

他会在王一博示范一个动作时，忘记去看那动作本身，反而凝视着少年沾着泥点却骨节分明的手，看着那有力的手指如何精准地控制着农具，看着汗水如何沿着他小臂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没入挽起的袖口。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王一博接过他手中沉重的箩筐时手指的短暂交叠，或是扶他跨过田埂水沟时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量——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微妙的涟漪，让他心跳漏拍，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他为自己这种“失态”感到困惑，甚至有些羞赧。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对一个聪慧、努力又命运多舛的少年的欣赏和怜惜。可心底深处，

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问：仅仅是欣赏吗？为何当王一博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纯粹的信任和依赖望向他时，他会感到一种异样的熨帖？为何当王一博学会了一个复杂的定理，脸上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时，那份喜悦会如此真切地感染他，仿佛是他自己取得了突破？这感觉，与战友间的兄弟情谊不同，与对汪季军那样的发小情谊也不同。它更隐秘，更柔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悸动。

而王一博的变化则更为汹涌和不知所措。肖战的存在，像一道强光，彻底照亮了他原本只有泥土、汗水和沉重现实的世界。知识带来的震撼与狂喜尚未平息，另一种更陌生、更滚烫的情绪，如同地底奔突的暗流，正猛烈地冲击着他懵懂的心防。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肖战的到来。

白天在田里挥汗如雨时，他会忍不住计算着日头西斜的角度，心不在焉地想着晚上肖战会带来什么样的新题目，会讲什么样的故事。当肖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村西头的小路上时，王一博的心跳会骤然加快，手心微微出汗，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感瞬间充盈全身。

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早已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油灯下，当肖战俯身靠近，指着书本上某个难点，低沉温和的嗓音带着特有的磁性拂过耳畔时，王一博会感到一股细微的电流从耳根窜遍全身，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

他能清晰地闻到肖战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白天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这气息与油灯的煤油味、院里的泥土味截然不同，像一缕清泉，让他心旌摇曳。

他不敢抬头去看肖战近在咫尺的脸，只能死死盯着书本，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鼓噪如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害怕肖战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更害怕肖战察觉到他那份越来越难以掩饰的、早已超越对师长敬意的依恋目光。

这陌生的情愫让他惶恐又甜蜜。他开始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土炕上辗转反侧。

黑暗中，肖战讲课时的侧脸、解题时修长的手指、阳光下明朗的笑容、甚至是他身上那股干净好闻的味道，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挥之不去。

一种隐秘的渴望在心底疯长——渴望离他更近一点，渴望这油灯下的时光永不结束。这渴望如此强烈，如此陌生，带着一种让他心惊肉跳的灼热感。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只知道每当想到肖战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回到那个遥远繁华的北京城，一种巨大的、如同溺水般的恐慌就会攫住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能将这汹涌的情感死死压在心底，用更加沉默的劳作和更加专注的学习来掩饰。只有在肖战偶尔投来温和的目光，或者像上次那样，带着兄长般的亲昵揉乱他头发时，那份被压抑的滚烫才会瞬间冲破闸门，将他整个人淹没在一种眩晕般的巨大幸福里。

这天下午，天空忽然变了脸。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浓墨般的乌云便从北边的山峦后滚滚压来，气势汹汹地吞噬了整片天空。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抽打着人们的脸颊。闷雷在云层深处低沉地滚动，如同巨兽的咆哮。

“要下暴雨了！快收东西！”田间地头响起一片呼喊声。

肖战正和王一博在村后的一片红薯地里锄草。风势太猛，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冰冷而沉重，瞬间就在干燥的泥土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肖老师！快！去那边！”王一博反应极快，一把拉起还在试图护住锄头的肖战，朝着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坡上的破旧土窑洞跑去。

那是以前烧砖留下的废弃窑洞，洞口狭小，里面黑黢黢的，勉强能遮风挡雨。两人刚冲进低矮的窑洞口，身后便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倾盆大雨如同天河倒泻，密集的雨帘瞬间封锁了洞口，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狂风裹挟着雨水疯狂地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窑洞内空间狭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泥土和潮湿霉菌的气息。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惨淡天光。

肖战和王一博挤在离洞口稍远、勉强能避开雨水的角落，彼此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因为奔跑和惊吓而急促的呼吸声。

洞外是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风声，洞内却因为这狭小的空间和极近的距离，弥漫开一种异样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肖战靠在冰冷的土壁上，胸膛起伏，身上的单衣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王一博。

少年同样湿透了。单薄的旧褂子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已初显力量感的肩背轮廓。细碎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脖颈上，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脸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微微泛红，嘴唇紧抿着，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黑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洞外狂暴的雨幕，侧脸的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而…脆弱。

肖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透但稍厚实一点的外衣，不由分说地披在王一博微微发抖的肩上。

“披上！你衣服太薄了！”肖战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急促。

带着体温和肖战身上那股熟悉气息的外套骤然落下，王一博浑身猛地一僵！

他惊愕地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肖战近在咫尺的、写满关切和不容拒绝的眼眸。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他心尖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