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那片刚冒出嫩绿芽尖的秋菜地里，王一博正和肖战一起给菜畦浇水。王一博用一只磨得发亮的旧葫芦瓢，从旁边的木桶里舀起混浊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浇在菜苗根部。肖战则负责疏通水沟。广播声传来时，王一博舀起满满一瓢水，正要倾倒，那激动颤抖的“恢复高考”几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哐当！”手中的葫芦瓢毫无征兆地脱手，重重砸回水桶里，溅起一大片冰冷的水花，打湿了王一博的裤脚和肖战的鞋面。王一博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他像一尊凝固的石雕，只有侧着的耳朵和微微翕动的鼻翼证明他还活着。他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又瞬间冻结。广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千斤重锤，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那颗被贫瘠和劳苦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心脏上！“……均可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当“农民”两个字，如同天籁之音，无比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时——“轰！”王一博浑身猛地一震！仿佛有一股电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和隐忍的黑眼睛，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骇人的亮光！那光芒如此炽烈，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一种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希望彻底击穿灵魂的眩晕感！十年寒冰一朝化，万丈深渊忽见光！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膛，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猛地转过头，动作快得像一道残影，目光死死锁住近在咫尺的肖战！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开合，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用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肖战，瞳孔里映着肖战同样震惊的脸庞，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呐喊和极致的求证：你听见了吗？！肖老师！你听见了吗？！农民！我也能考！我王一博也有资格去考大学了！不再是梦！不再是痴心妄想！肖战同样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撼得心神剧荡！作为部队大院子弟，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农民都更清楚这个消息背后蕴含的翻天覆地的意义！这是冰封十年后，知识重新被尊重、被渴望的信号！是无数被时代洪流裹挟、埋没在田间地头的青年们，改变自身和家族命运的唯一、也是最珍贵的曙光！他看着眼前这张瞬间被狂喜点亮、甚至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显得有些扭曲变形的年轻脸庞，看着那双眼睛里瞬间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过往绝望的熊熊烈焰，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激动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发！他几乎要立刻冲过去，紧紧抓住少年单薄的肩膀，和他一起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纵情欢呼，将积压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然而，就在这狂喜的浪潮即将把两人彻底淹没的巅峰时刻，一个冰冷刺骨、如同毒蛇般阴险的念头，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肖战清晰敏锐的脑海——王一博的基础！他只念到初一上学期！连初中的门槛都没完全迈过去！数学物理才在自己这里零零碎碎地捡起一些皮毛，语文勉强能读写，外语（当时主要是俄语）更是如同天书，巨大的短板！而距离考试，时间所剩无几！那刚刚燃起的、足以照亮整个黄土高原的冲天火焰，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真正照亮那条通往高等学府、布满荆棘和竞争的独木桥吗？还是……只会在残酷现实的冰冷墙壁前，瞬间撞得粉身碎骨，化为更深的灰烬，带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的绝望？肖战脸上那丝一闪而过的、因忧虑而骤然凝重的神色，如同最精准的读心术，被正处于极度敏感状态的王一博瞬间捕捉！王一博眼中那骇人的、充满生命力的光亮，如同被一盆来自西伯利亚的冰水兜头浇下，骤然熄灭！速度之快，令人心胆俱裂！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露出底下冰冷坚硬、布满绝望礁石的现实海滩。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底冻结的冰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刺穿灵魂的绝望！是啊……他王一博算什么呢？一个只念了半年初中的乡下穷小子！家里的课本都凑不齐一套完整的！连初中的门槛都没摸热乎，拿什么去和那些城里念完高中、甚至父母有门路、能偷偷搞到资料自学的知青们竞争？那些知青们，像肖老师这样的，才是真正有资格踏上这座独木桥的人！而他？不过是广播里一个虚幻的、遥不可及的“农民”名额下的注脚！那刚刚向他敞开一丝缝隙、泄露出天堂光芒的门，瞬间又在他眼前轰然关闭！沉重的关门声在他灵魂深处回响，只留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更深的绝望！巨大的心理落差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又猛地将他从云端拽向地狱！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起来，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刚才还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颊，此刻血色尽褪，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所有颜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刚才还因狂喜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此刻只剩下窒息的死寂，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彻底击垮了脊梁，再也无法站立。他缓缓地、失魂落魄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佝偻着背，一点点地蹲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头，十指深深插进汗湿的短发里，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哽咽死死堵在喉咙深处，像受伤野兽压抑到极致的悲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欲裂。一滴滚烫的泪水，终究是挣脱了紧闭的眼睑，砸落在脚下滚烫的黄土里，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肖战看着少年从狂喜的云端瞬间跌入绝望地狱的巨大转变，看着他那被无形的重担压垮、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消失在黄土里的单薄身影，心口像是被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剜过！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发黑。那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能精准地传达出王一博此刻承受的痛苦和无助。一股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冲动和责任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顾虑！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几个箭步就跨到了王一博身边，毫不犹豫地也跟着蹲下身，完全不顾地上的泥泞是否会弄脏他浆洗得发白的军裤。他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坚定地、牢牢地握住了少年冰凉刺骨、还在剧烈颤抖着的肩膀！那单薄的骨头硌着他的掌心，传递着绝望的冰冷。“王一博！”肖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绝望迷雾的、金石般的铿锵力量，“看着我！抬起头来看着我！”王一博浑身猛地一震！像被这声断喝从噩梦中惊醒。他茫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水在他通红的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他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落下。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黑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破碎得如同被车轮碾过的玻璃珠，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死灰般的茫然和无助。“机会来了！就砸在我们头上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是天大的喜讯！”肖战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地敲打在王一博那颗死寂的心上，试图唤醒里面的生机，“基础差怕什么？！时间紧怕什么？！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