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的巨轮，从不因个人的决心和奋斗而有丝毫的停歇或怜悯。肖战推迟归期、留在偏僻的南张村辅导一个农家小子备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顺着隐秘的人情关系和通讯渠道，很快便飞越了千山万水，抵达了首都那座戒备森严、绿树成荫的部队大院深处。一周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黄土高原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肖战和王一博正围在小木桌旁，为一个复杂的物理力学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题目涉及斜面上的物体受力分析，王一博皱着眉头，盯着草稿纸上肖战画的图示，突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桌子：“肖老师！不对！你这力分解的方向……你看！”他抓起笔，在肖战画的图上用力划了一条线，“这跟俺们使唤犁铧一个理儿！牛往前拉犁，那劲儿不是直直往前，是斜着往下使！要不犁铧能往土里扎？那斜着的劲儿才把土翻起来！这斜面上的东西，往下滑的劲儿是不是也斜着？就跟犁铧往下扎那股劲儿一样！”他用最朴素的农具使用经验，试图理解抽象的物理模型。肖战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对！一博！你这个类比太妙了！就是这个道理！斜面上的下滑力方向是沿着斜面向下，就像犁铧向下扎的力！而垂直斜面的压力……”他正激动地顺着王一博的思路深入讲解，试图将这个源于生活的智慧火花点燃成理解的火炬。就在这时——一阵低沉、暴躁、充满力量感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村西头黄昏的宁静！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金属质感，与乡村的鸡鸣犬吠格格不入！“嘎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沾满长途跋涉尘土的军用绿色吉普车，如同从硝烟战场上驶来的钢铁猛兽，带着风尘仆仆的煞气，猛地停在了王家那低矮破败、柴门虚掩的院门前！车轮卷起的尘土尚未完全落下，在夕阳的光柱中弥漫。车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笔挺的65式草绿色军装、身材高大魁梧、肩章上闪耀着校级军官标志的中年男人率先下车。他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劈，眼神锐利如高空盘旋的鹰隼，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久经沙场、发号施令的威严和铁血煞气。岁月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纹路，每一道都仿佛蕴藏着雷霆之怒。他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他站在吉普车旁，如一座移动的铁塔，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王家小院里那两个伏在油灯前、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猛然抬起头的身影——正是他的儿子肖战，以及那个胆敢“拖累”他儿子的乡下小子王一博！正是肖战的父亲，肖振国。他身后紧跟着跳下两名同样穿着军装、神情肃穆、腰板笔挺的年轻警卫员，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简陋的环境，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枪套上。肖振国站在那破败的、用黄土夯成的低矮院门前，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看着院墙上剥落的泥皮，看着角落里堆着的柴禾和简陋的鸡舍，看着那糊着旧报纸的破败窗户，最后，他那冰冷而充满审视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穿透半开的院门，精准地落在了院子里——落在了他那本该早已返京备考的儿子肖战以及肖战身边那个穿着破旧布褂、正愕然抬头望过来的乡下少年身上。当看到肖战和王一博那挨得极近、甚至因为刚才争论问题而显得有些过于亲密的姿势时，肖振国眼中最后一丝克制彻底消失，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的理智！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他不再看那个让他觉得肮脏碍眼的乡下小子，而是将所有的怒火都聚焦在肖战身上！“肖战！”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裹挟着暴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小小的院落里轰然炸响！“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这封信是什么意思？！”肖振国猛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封电报，狠狠摔在肖战脚前的地面上！纸张在尘土中翻滚，像一片被无情碾碎的希望。他根本不给肖战任何开口的机会，那冰冷的、带着巨大压迫感和失望怒火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肖战脸上：“为了这么个泥腿子！你竟敢违抗命令！竟敢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肖家的门楣？！立刻！马上！给我滚上车！回北京！”吉普车引擎的咆哮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粗暴地碾碎了村西头小院油灯下最后一丝温存。车轮卷起的漫天黄尘，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将那个低矮的土坯院落、那盏昏黄的灯火、还有那个僵立着的单薄身影，瞬间吞没、隔绝。肖战被父亲肖振国像拖拽麻布袋般，粗暴地塞进了吉普车冰冷的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巨响关上，沉重的声响如同砸在王一博的心口。他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却被更深的绝望攫住！“肖战——！”一声撕心裂肺、带着血气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的禁锢，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凄厉地刺破了漫天烟尘！王一博像一头发了狂的小豹子，猛地挣脱了母亲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顾一切地朝着那辆即将启动的钢铁巨兽冲去！“博儿！回来！”王母惊恐的哭喊被淹没在引擎的轰鸣和少年绝望的嘶吼中。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呼吸都带着沙砾的粗粝感。王一博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本能朝着那模糊的、正在移动的吉普车轮廓狂奔！脚下的泥地坑洼不平，他踉跄着，几次险些摔倒，却又挣扎着爬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肺部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但他浑然不觉。他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抓住肖战！不能让他走！吉普车开始移动，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情的碾压感。王一博的身影在滚滚烟尘中若隐若现，像一个扑向烈焰的飞蛾。他拼尽全力，终于追到了车尾！他甚至能闻到那浓重的汽油味和轮胎卷起的土腥气！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车尾金属！“肖战！等等我——！”他嘶吼着，声音已经彻底劈裂，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就在这一瞬！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脚，带着千钧之力，猛地从副驾驶半开的车窗里狠狠踹了出来！目标不是王一博，而是他脚下那片湿滑的泥地。“砰！”泥浆四溅！王一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车上，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军靴精准地踹在他脚前一步的泥坑里，溅起的泥浆糊了他一脸，脚下更是一个剧烈的趔趄！重心瞬间失控，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向前扑倒！“噗通！”沉闷的响声。他重重地摔在冰冷、黏腻的泥浆里！额头不知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剧痛伴随着眩晕瞬间袭来。尘土和泥浆灌满了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眼前一片昏黑。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吉普车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丝毫的减速。引擎发出一声更加高亢的咆哮，猛地提速！车轮卷起更浓、更冰冷的泥浆，无情地泼洒在王一博摔倒在泥泞中的身体上、脸上！冰冷的、带着沙砾的泥水糊住了他的眼睛，灌进了他的耳朵，呛进了他的喉咙！他像一条搁浅在泥潭里的鱼，徒劳地挣扎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泥土的腥咸和绝望的窒息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辆吉普车在漫天烟尘中越来越快，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小黑点，彻底消失在村口那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土路尽头。引擎的轰鸣声也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空旷田野的呜咽，和远处几声凄惶的狗吠。“博儿！我的儿啊！”王母哭喊着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想把王一博从泥泞里扶起来。王一博没有动。他趴在冰冷的泥水里，脸深深埋在散发着腐殖质气息的泥浆中，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无声的哽咽而剧烈起伏着，肩膀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的低嚎，从泥泞深处闷闷地透出来，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额角被磕破的地方，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泥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深褐色的泥浆里，晕开一小片更深的颜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了。那盏在无数个夜晚照亮他灰暗生命的油灯，熄灭了。那只在绝望中紧紧抓住他、带给他无限勇气和希望的手，被硬生生地斩断了。那刚刚被点燃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微光，被彻底掐灭，只留下更深的、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和冰冷。肖战走了。带着那句“有我呢”的承诺，带着那个共同奋战、孤注一掷的梦想，被他的父亲，像拖走一件垃圾一样，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