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南张村村西头，王家低矮的土坯房内。油灯早已熄灭。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冰冷的土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一博蜷缩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身上胡乱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他洗去了满身的泥泞，额角磕破的地方被母亲用草木灰勉强止住了血，糊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脸上、手上被沙砾划破的细小伤口在月光下泛着红痕。他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被泥浆灌满口鼻的窒息感似乎还残留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肖战走了。被他的父亲，像拖走一件垃圾一样拖走了。他最后看到的，是肖战被塞进车里时，那瞬间扭过头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震惊、痛苦、愧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上。“有我呢…”“我们一起拼…”“敢不敢跟我拼这一把？”肖战斩钉截铁的声音，带着滚烫的信念和力量，言犹在耳。那每一个字，都曾是他黑暗生命中骤然亮起的灯塔，是他孤注一掷的全部勇气来源！可这一切，在短短几分钟内，被那辆冰冷的吉普车，被那个穿着笔挺军装、眼神冷酷如冰的男人，彻底碾碎！碾得连渣都不剩！希望被点燃到极致，再被瞬间掐灭，留下的不是灰烬，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毒焰！他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和血肉，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被痛苦填满的皮囊。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冷得彻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窒息般的疼痛。他恨！恨那个冷酷无情的军官！恨这该死的、不公的命运！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弱小！为什么追不上那辆车！为什么留不住那个人！恨意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可更深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肖战走了，他怎么办？那刚刚看到一丝缝隙的天堂之门，在他眼前轰然关闭，还落下了沉重的铁闸。三个月？凭他自己？一个只念了半年初中的乡下小子？去和千军万马争那独木桥？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没有肖战，那些复杂的公式、那些深奥的原理，那些他刚刚开始触摸到的知识海洋，瞬间又变成了遥不可及、深不可测的绝望深渊！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将脸深深埋进那床带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薄被里，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幼兽。压抑了许久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受伤小兽的低嚎，闷闷地从被子里透出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凄惶和绝望。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粗糙的布料。他死死咬着被子的一角，牙齿深深陷入粗糙的棉布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悲鸣死死堵回去。身体因为强忍哭泣而绷紧到极致，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月光冷冷地洒在他蜷缩的背影上，勾勒出一个被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彻底压垮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声渐渐低微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压抑的抽噎。王一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被子里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布满泪痕、红肿不堪的脸，额角的伤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有最深处，残留着一丝被绝望淬炼过的、如同寒冰般的微光。他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目光茫然地在黑暗的屋子里扫过，最终落在了墙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他视若珍宝的书包。书包里，装着肖战留给他的所有课本、笔记，还有那张写满了残酷复习计划的纸张。王一博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挪到墙角。他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帆布书包。他猛地将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抱着一个沉重无比的、无法实现的幻梦。他把脸深深埋进书包粗糙的布料里，贪婪地、用力地呼吸着。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肖战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还有油灯下书本的墨香，混合着煤油和泥土的气息。这是肖战留下的唯一气息了。王一博抱着书包，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月光无声地流淌，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无垠的黑暗，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星火，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茫然。夜，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洛水河呜咽的水声，如同大地低沉的悲鸣，在空旷的夜色里久久回荡，诉说着这个夜晚，被猝然撕裂的、无法愈合的伤痛。吉普车卷起的烟尘早已散尽，只留下南张村村口那片被车轮和军靴反复碾压、泥泞不堪的土地，像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暴力的痕迹。王一博额角糊着草木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剧痛。肖战走了。带着那句“有我呢”的承诺，被他的父亲像拖走一件违禁品般强行带离了这片土地，也带走了王一博生命中唯一的光和希望。他把自己关在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白天，他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抱着那个装着肖战留下书本和笔记的帆布书包，贪婪地嗅着上面残留的、早已淡得几乎消失的皂角清香，仿佛那是维系生命的最后一口氧气。夜晚，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破旧窗棂外死寂的黑暗，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粗糙的枕头。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沼泽，一点点吞噬着他。没有肖战，那些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复杂的公式，都变成了遥不可及、深不可测的天堑。三个月？凭他自己？一个只念了半年初中的乡下小子？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荒谬和绝望！肖父那冷酷如冰的眼神，那声鄙夷的“泥腿子”，如同毒蛇的獠牙，反复噬咬着他的自尊。他算什么？一个被随意践踏、被轻易剥夺希望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