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散落的麻绳纤维。

仓库里其他工友的喧闹声似乎都远去了。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汪季军也不催，只是耐心地等着，烟雾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许久，王一博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不再是麻木和平静，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有被触及伤疤的脆弱，更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执念！

“我…”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是为了扛包…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汪季军眉毛一挑，心中一动，“找谁？亲戚？”王一博用力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仿佛那个名字重逾千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个日夜在心底盘旋、几乎要将他灼烧殆尽的名字：“肖战。”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汪季军耳边轰然炸响！他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下！脸上的轻松和随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谁？！肖战？！哪个肖战？！”汪季军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王一博，“是…是住军区大院那个？他爸是肖振国肖大校那个肖战？！”

王一博看着汪季军剧烈的反应，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确认，心脏狂跳起来！希望的火苗瞬间在心底爆燃！

他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哽咽：“对！就是他！肖老师！汪哥…你…你认识他？！”汪季军没有立刻回答。

他像是被这个消息震得有点懵，猛地吸了一大口烟，呛得自己咳嗽起来。

他站起身，在狭窄的仓库过道里烦躁地踱了两步，眼神变幻不定，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掐灭了烟头，重新蹲在王一博面前，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和复杂，“王一博，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认识肖战的？你跟他…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

“他…他在我们村插队…”王一博的声音带着回忆的颤抖，将那段改变他命运的相遇、油灯下的辅导、暴雨窑洞的心悸、高考消息传来时的狂喜与绝望、肖战决定留下的承诺、以及最后被肖父强行带走的痛苦分离……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讲述了出来。

讲到肖战被拖走时自己绝望的追赶和扑倒在泥泞中的屈辱，他声音哽咽，眼眶通红；讲到油灯下肖战温和的讲解和那句“有我呢”的承诺，他眼中又闪烁着被泪水洗过的、异常明亮的光芒。

汪季军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凝重，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完全明白了。明白了王一博眼中那不肯熄灭的火焰从何而来，明白了他为何会像个乞丐一样出现在北京街头，明白了他为何对这份仓库搬运工的工作如此珍视——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到肖战，抓住那根被肖父无情斩断的希望之绳！

“妈的…老肖这个倔驴…他爹真是…”汪季军低声骂了一句，眼神里充满了对肖父做法的不认同和对肖战处境的担忧。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执拗的少年，心里那点义气和多年发小的情谊占了上风。

“一博，”汪季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肖战…他是我发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看到王一博眼中瞬间爆发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狂喜光芒，立刻又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但是，你得听我说！他爸，肖大校，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见识过一点了！古板！固执！把门第和前途看得比命都重！他要是知道肖战在乡下…跟你…咳，走得那么近，还为了你违抗命令，那绝对是捅了马蜂窝！更别提你现在还想找他！”

汪季军看着王一博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狠了狠心，把话挑得更明：“肖家什么门楣？咱们军区大院数得着的人家！肖战是他爸唯一的儿子，是肖家未来的希望！在他爸眼里，肖战的前途必须是光明的、没有任何污点的！而你…一博，我不是看不起你，我说的是现实！你一个外地来的、没户口、没工作、连初中都没念完的乡下小子…在他爸眼里，别说跟肖战做朋友，就是出现在肖战周围，都是一种…污染！一种会毁掉肖战前程的威胁！你明白吗？！”

“污染…威胁…”王一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冰冷的字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现实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肖父那鄙夷的“泥腿子”眼神，那毫不留情将他踹倒在泥泞中的军靴，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懂了！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军官眼里，他王一博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肖家荣耀的玷污！是必须被清除的垃圾！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北京的寒冬更冷！他抱着膝盖的手用力收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浇了一桶冰水，只剩下微弱的、挣扎的青烟。他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汪季军看着少年瞬间被巨大痛苦和绝望击垮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拍了拍王一博冰凉的肩膀，声音放缓和了些：“一博，我不是吓唬你。是让你看清现实。肖战他…现在也不好过。被他爸强行抓回来，关在家里复习，跟坐牢差不多。他爸防他跟防贼似的，生怕他再跟你联系。你想见他？难！难于上青天！”

他顿了顿，看着王一博那低垂的、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头颅，最终，还是咬咬牙，把心里那点盘算说了出来：“不过…事在人为！谁让我跟肖战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呢！他小子心里想什么，我门儿清！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门儿！”

王一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汪季军，里面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光！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汪季军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耳语：“过几天…肖战他爸要去外地开会，大概一个星期。这是个机会！我想办法，安排你们…见一面！”

汪季军的承诺，像一剂强效的强心针，瞬间注入了王一博濒临枯竭的生命。接下来的日子，他像换了一个人。脚上的伤口依旧疼痛，但他换药、包扎的动作更加认真仔细，仿佛在精心呵护一个即将实现的梦。

仓库里的重活累活，他干得更加卖力，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提前释放出来，为那个重要的时刻积蓄力量。

他甚至用攒下的微薄工钱，咬牙在胡同口的国营理发店剪短了那头乱糟糟、沾满灰尘的头发，又狠狠心买了一块最便宜的、带着清香的肥皂，每天收工后，不顾隔间里的寒冷，用刺骨的冷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搓洗得通红，仿佛要洗去身上所有的卑微和尘土，以一个尽可能“干净”、“体面”的姿态，去见他生命中的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