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阴冷的傍晚,肖战刚送完最后一趟邮件,骑着车拐进一条靠近苏州河畔的僻静小街,打算抄近路回南京路。
河风带着浓重的湿气和淤泥的腥味扑面而来。突然,前方巷口传来几声急促而压抑的呼喊,夹杂着沉闷的击打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肖战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捏紧了车闸,将自行车迅速推到一堆废弃的木箱后面藏好,自己则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穿着黑色短褂、身形彪悍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拳打脚踢。动作凶狠而训练有素,显然不是普通的街头斗殴。被打的人死死抱着头,发出痛苦的闷哼。
肖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身影的轮廓……他猛地瞪大眼睛——那件深灰色的细条纹衬衫!是王一博今天出门时穿的那件!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冷。肖战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看见其中一个黑衣男人弯下腰,粗暴地揪住地上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嘴里恶狠狠地逼问着什么。距离有些远,肖战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捕捉到“名单”、“接头”、“谁指使”几个破碎的词。
王一博的脸上似乎有血迹,他紧闭着嘴,眼神在昏暗中竟透出一种近乎狼性的倔强和冰冷,死死盯着那个逼问者,一言不发。
“妈的,嘴硬!”黑衣男人似乎被激怒了,扬手又要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是巡捕房特有的铜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有巡警队过来了。
那几个黑衣人动作一滞,警惕地抬头望向巷口。“妈的,巡捕房的狗!”为首的黑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显然不想在租界内与巡捕正面冲突。
他狠狠地踹了地上的王一博一脚,对其他几人低吼:“撤!便宜他了!”
几个人影迅速散开,像融入黑暗的墨汁,瞬间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巡捕的脚步声和吆喝声越来越近。
肖战的心跳如擂鼓,他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目光死死盯着巷子里那个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身影。
王一博扶着墙壁,艰难地撑起身体,踉跄了一下,似乎伤得不轻。他急促地喘息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巡捕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朝着与肖战藏身处相反的另一条黑暗狭窄的弄堂蹒跚而去,很快也消失不见。
肖战躲在木箱后,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直到巡捕的脚步声在巷口询问了几句无果后骂骂咧咧地离开,四周重新陷入死寂,他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内衣,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那惊鸿一瞥中王一博脸上冰冷的倔强和决绝,与他平日阁楼里那个伏案疾书、偶尔疲惫揉眉的记者形象,判若两人。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置生死于度外的沉寂和燃烧的意志。
肖战毫不怀疑,即使巡捕没有来,即使被打死在那里,王一博也不会吐出对方想要的半个字。
他不是记者。
或者说,他不只是记者。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肖战的心口。
76号的阴影,第一次如此具象、如此狰狞地扑到了他面前,而王一博,正身处这阴影最浓重的核心。
肖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着自行车回到南京路那栋石库门阁楼的。他机械地爬上楼梯,推开那扇薄薄的门。阁楼里一片漆黑,王一博还没有回来。他摸索着拉亮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他走到桌边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半开的旧抽屉。
磺胺药片、绷带、碘酒……还有王一博那件深灰色细条纹衬衫上可能沾染的血迹和尘土……一切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肖战不愿深想、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巨大谜团和无法想象的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肖战没有动,只是坐在灯下,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窗外的上海,霓虹依旧闪烁,百乐门的靡靡之音隐隐传来,构成这孤岛虚假的繁华背景音。而在这小小的阁楼里,只有一盏孤灯,一颗悬在半空、被恐惧和担忧反复撕扯的心,以及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那熟悉的、极轻微的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终于响起。
肖战的心猛地一揪,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坐姿,没有回头。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王一博的身影闪了进来,动作依旧轻悄。他身上带着浓重的深夜寒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被夜风吹散了大半、却依旧能被肖战捕捉到的、混杂着尘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味道。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呼吸也比平时粗重。
“还没睡?”王一博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轻松,却掩饰不住沙哑和疲惫。他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显得有些迟滞。
肖战缓缓转过身。灯光下,王一博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角有一块明显的、新鲜的淤青,嘴角也破了,渗着一点血丝。他的深灰色细条纹衬衫袖口蹭上了污迹,领口也有些歪斜。最刺眼的是,他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垂着,走路时右肩微微倾斜,像是在极力掩饰左臂的不适。
两人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相遇。
王一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避开肖战过于沉静、过于锐利的注视,但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努力扯出一个和平日无异的笑容:“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破路,黑灯瞎火的。”拙劣的谎言。
肖战看着他额角的淤青和嘴角的血迹,看着他极力掩饰的左臂,看着他笑容下无法完全藏匿的痛楚和紧绷。空气仿佛凝固了。
肖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他想问,想质问,想撕开那层伪装看看他到底伤得怎么样,想把他拽过来检查那些看不见的伤口。汹涌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滚,担忧、恐惧、愤怒、还有那份被强行压抑却在此刻汹涌而至的心疼,几乎要冲破喉咙。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平淡的一句:“嗯。下次……小心点。”
他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默默拿起暖水瓶,给王一博的搪瓷杯里倒满了热水。然后,他走到那个旧抽屉前,动作自然地打开,拿出那个深棕色的小药瓶和那卷干净的绷带、碘酒,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了王一博面前。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王一博一眼,动作平静得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事。
王一博看着桌上那几样东西,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震惊、慌乱、一丝被看穿的狼狈,随即又转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肖战平静的侧脸。灯光在肖战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一个沉静到近乎坚硬的轮廓。阁楼里一片死寂。只有暖水瓶里残余的热水在瓶胆里发出轻微的咕嘟声,以及窗外遥远江轮低沉的汽笛,像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王一博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他看着肖战沉默地走向自己的床铺,背对着他躺下,拉上了薄薄的被子。那背影透着一股无声的倔强和一种……令人心碎的信任。
他不需要解释。肖战用这近乎残忍的平静,告诉了他这一点。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看到了,但他选择不问,选择沉默,选择为他拿出伤药,选择在黑暗中为他留一盏灯,留一个可以喘息、可以舔舐伤口的角落。这份沉默的信任,比任何追问都更有力量,也更沉重。它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印在王一博的心上,灼痛难当,却又带来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暖。
他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碘酒瓶,拧开,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咬着牙,小心地卷起左臂的袖子。一道不算深却狰狞的划伤露了出来,皮肉外翻,边缘红肿。他笨拙地用棉签蘸着碘酒,涂抹上去,剧烈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上瞬间沁出冷汗。
肖战背对着他,听着身后压抑的抽气声和药瓶碰撞的轻微声响,身体在被子下绷得紧紧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他闭上眼,黑暗的视野里却反复闪现着巷子里那个被围殴的倔强身影和眼前极力掩饰伤痛的苍白面容。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76号的阴影不再是报纸上的铅字,不再是弄堂里的传言,它如此真实,如此血腥,就笼罩在他最在意的人身上,随时可能将他吞噬。然而,除了沉默的信任和这间陋室里微弱的庇护,他还能给他什么?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弄堂深处,不知哪家的狗突然发出一阵狂吠,随即又被主人低声呵斥下去。这突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声不详的预警,撕破了孤岛表面那层薄如蝉翼的平静假象。
肖战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坠入更深的、无法预知的黑暗寒渊之中。他知道,那短暂的、带着暖意的平静时光,正像指间的流沙,正无可挽回地飞速流逝。而前方,是更加凶险莫测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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