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第三天黎明,上海的天空依旧被铅灰色的阴云死死压住,一丝光亮都吝于透出。阁楼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味和一种肉体缓慢腐烂般的高热气息。王一博躺在靠墙的铁架床上,深陷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他的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双颊却反常地烧着两团病态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渗出细小的血珠。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拉风箱般的杂音,胸腹间裹缠的厚厚纱布下,那处被生生剜出子弹的伤口,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持续散发着灼人的高热,将他的生命力一点点蒸腾殆尽。肖战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眼底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憔悴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摊开的纸。他用沾了凉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王一博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试图带走那可怕的高热。每一次换药,都像一场酷刑。揭开被脓血和组织液浸透的纱布时,王一博即使在昏迷中也会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痉挛。肖战的手抖得厉害,他强迫自己冷静,用消毒过的镊子夹起浸透碘酒或盐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那依旧红肿、边缘甚至开始泛出可疑黄绿色泽的创口。磺胺药粉已经所剩无几,他只能极其节省地撒上薄薄一层,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每一次操作结束,他都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被冷汗浸透。“水…”王一博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肖战立刻托起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将搪瓷杯里温热的米汤喂到他唇边。王一博只能勉强吞咽几口,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下。肖战耐心地擦拭着,心如刀绞。窗外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汽车引擎的轰鸣、巡捕房刺耳的哨音、甚至弄堂里野狗突如其来的狂吠——都会让他瞬间绷紧神经,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望向门边。那把冰冷的手枪,此刻就藏在枕头下,像一块沉甸甸的寒冰,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76号的鹰犬,随时可能循着血腥味和失败的痕迹扑来。时间在恐惧和煎熬中缓慢爬行。下午,天空飘起了细密的冻雨,敲打着小小的老虎窗,更添几分凄惶。肖战正用凉毛巾给王一博物理降温,楼梯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特殊节奏的脚步声——三下重,两下轻,停顿,再一下。肖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猛地按向枕头下的枪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不是王一博!也不是寻常的邻居!脚步声停在门外。没有敲门声,只有一片死寂的等待。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王先生订的《申报》,劳驾开门取一下。” 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肖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申报》是王一博平日里从不订的报纸!这是暗号!组织的人找来了!巨大的紧张感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指松开枪柄,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稍等。”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板上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向外窥视。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深灰色旧棉袍、头戴破毡帽、身形有些佝偻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男人手里空着,并没有报纸。他看似随意地站着,身体却微微侧向楼梯的方向,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或逃离的猎豹。肖战轻轻拉开一道门缝,身体挡在门口,警惕地看着对方:“先生送错了,我们没订《申报》。”门外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毡帽下,是一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颧骨很高,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警惕和一种磐石般的坚韧。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肖战的脸,瞬间捕捉到他眼底深藏的恐惧、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守护者的坚定。“没订?”男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越过肖战的肩膀,投向阁楼深处那张床铺上模糊的人影,眼神骤然一沉,“那王先生订的‘伤药’,总该送到了吧?” 这句话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迫。肖战瞬间明白了。他侧身让开通道:“刚送到,还没拆封。请进。” 他侧身让开通道。男人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闪身而入,反手轻轻但果断地关上门,落下门栓。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职业性的警惕。他摘下破旧的毡帽,露出一头夹杂着不少灰白的短发。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床上气息微弱的王一博身上,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巨大的痛惜、自责和愤怒。“一博!”他几步冲到床边,声音低沉地呼唤着,伸出手想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生命。他看着王一博灰败的脸色和高烧不退的痛苦模样,看着胸口那厚厚的、隐隐渗着血污的纱布,腮帮子咬得紧紧的,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伤…怎么样?” 他猛地转向肖战,目光如炬,带着一种近乎逼视的锐利和沉重的压力。肖战被这目光刺得有些不适,但还是强迫自己迎上去,简明扼要地低声汇报:“子弹打中左肋下方,没贯穿,卡在里面。我…按他说的,用烧红的镊子取出来了。失血很多,伤口很深…一直在发高烧,磺胺快用完了…”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法掩饰的后怕。男人——肖战后来知道他代号“老周”,是王一博的直属上级——听着肖战的叙述,尤其是听到“用烧红的镊子取子弹”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看向肖战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一丝沉甸甸的、重新评估的分量。他俯下身,极其小心地掀开王一博伤口纱布的一角,只看了一眼那红肿溃烂的边缘和渗出的黄绿色脓液,眉头就死死锁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伤口感染了,很严重。”老周的声音像结了冰,“磺胺不够…麻烦了。”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扁扁的、毫不起眼的铁皮小盒,打开,里面是几片珍贵的磺胺药片和一些干净的纱布。“我只有这些了,省着用。现在外面风声紧得像铁桶,76号和日本人的特务像疯狗一样到处嗅,所有药品都被严控,黑市价格翻了几十倍,而且根本买不到真货。他把小盒递给肖战,语气沉重。肖战默默接过,看着那寥寥几片药,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这点药,杯水车薪。老周的目光再次落回王一博脸上,带着一种父亲般的沉痛和战友间生死相托的凝重。“这次行动…出了叛徒。”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我们牺牲了两个同志,一博能活着回来…是老天开眼,也是你的功劳。”他看向肖战,眼神里的审视褪去,第一次带上了郑重的、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肖先生,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同志。”“不用谢。”肖战摇摇头,声音干涩,“我不能看着他死。” 这句话简单,却道尽了他所有的情感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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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