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的伤,像上海这年冬天一样,漫长而沉重。子弹剜出的窟窿在左肋下狰狞地张着口,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时退时起,反复折磨。
磺胺成了续命的稻草,在黑市上价比黄金,且真假难辨。老周每次带来的几片,都弥足珍贵,如同黑暗里微弱却坚定的星光,维系着王一博摇摇欲坠的生命线。
肖战成了这间狭小阁楼里唯一的支柱,熬药、换药、擦拭降温、喂水喂流食,动作从最初的笨拙慌乱到如今的沉稳细致。他像照顾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倾注了全部的心力。
王一博在剧痛和高热的间隙里醒来时,总能看到肖战伏在桌边小憩的身影,或是映在墙上、被煤油灯拉得长长的、沉默守护的影子。
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下巴的胡茬也冒了出来,却透着一股让王一博心头发烫、鼻尖发酸的韧劲。
肖战依旧每天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邮差制服出门。车轮碾过湿冷的青石板,邮袋沉甸甸地压在车后座,里面除了信件报纸,似乎还承载了更多无形的东西。他依旧是那个穿梭在租界大街小巷的邮差肖战,笑容温和,动作麻利,和相熟的门房、报摊老板打着招呼。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出门,他的心都悬着半空。他不再是单纯的邮差,他的袖口卷边里,可能藏着决定生死的密信;他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都可能潜伏着76号鹰犬阴鸷的目光;他送往的每一个地址,都可能连接着地下暗流涌动的节点。
第一次独立传递情报后的第五天,一个阴冷的早晨,肖战刚送完南京路一带的邮件,正推着车拐进一条背街,准备去下一个片区。弄堂口,卖油条的老赵头,像往常一样对他咧着缺牙的嘴笑:“肖小哥,早啊!今儿油条炸得脆生!”
肖战笑着点头回应,目光扫过老赵头油腻的围裙下摆——那里用炭条画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的十字标记!这是老周约定的紧急信号!意味着有临时任务,接头地点就在老赵头身后的“仁济大药房”!
肖战的心猛地一缩,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推着车,像被油条香气吸引般自然地走向摊子。
“赵伯,来根油条,老样子,炸透点。”他掏出零钱,声音平稳。
“好嘞!”老赵头麻利地夹起一根焦黄的油条递给他,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药房方向,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进去,找柜台穿蓝布衫、戴圆眼镜的周掌柜。买‘艾罗补脑汁’,说‘要三瓶,我娘说老牌子管用’。暗号对完,他会给你东西,塞邮袋最底层。快,巡捕房的人刚在街口盘查完,药房里有眼线,小心穿黑绸短褂、戴瓜皮帽那个胖子。”信息密集而紧迫!
肖战接过油条,点点头,咬了一大口,咀嚼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向几步之遥的“仁济大药房”。
药房的门面不小,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陈列着各色西药瓶罐和贴着红纸的中药抽屉。
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衫、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人正低头拨弄着算盘,正是周掌柜。
而在他斜对面,靠近门口放秤的地方,果然站着一个穿着质地考究的黑绸短褂、头戴瓜皮帽、身形肥胖的男人,手里把玩着一串油亮的佛珠,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药房的人。
76号的暗桩!
肖战的心沉了沉。他将剩下的半根油条塞进嘴里,推着自行车,仿佛只是路过,却在经过药房门口时,车把一歪,前轮“不小心”撞在了门槛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哎哟”一声,连忙扶住车,顺势将车停在门外显眼处,自己则带着一脸歉意和些许“慌乱”,快步走进了药房。
“掌柜的,对不住,车没停稳。”肖战先是对着周掌柜的方向大声道了个歉,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引起店里几人的注意,包括那个黑绸胖子。
周掌柜抬起头,圆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微微颔首:“无妨。先生要买什么?” 语气是药房掌柜惯常的客气疏离。
肖战走到柜台前,目光没有立刻看向周掌柜,反而被旁边玻璃柜里一盒包装精美的“艾罗补脑汁”吸引,他指着那盒子,声音清晰地问道:“掌柜的,这艾罗补脑汁还有货吗?要三瓶。”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声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腼腆和认真,“我娘说,头疼的老毛病,就认这老牌子,管用。”
“要三瓶,我娘说老牌子管用。”——暗号准确无误!周掌柜镜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拉开柜台下的抽屉,一边弯腰取药,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货有。东西在柜台底下左边第三个抽屉,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头痛粉’盒子,下面压着。拿到立刻走,别回头。外面那胖子是76号的吴老四,专盯药房的。”
“谢谢掌柜的!”肖战的声音依旧清朗,带着买到药的“欣喜”,“我娘就信这个。”周掌柜将三瓶用草纸包好的“艾罗补脑汁”放在柜台上,同时,他的脚在柜台下极其隐蔽地踢了一下左边第三个抽屉。
抽屉无声地弹开一条缝。肖战付钱,接过药包,动作自然。就在他拿起药包转身欲走的瞬间,身体似乎被旁边一个刚进来、穿着邮局制服的年轻店员不小心撞了一下,药包脱手,“啪”地掉在地上!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那年轻店员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
“没事没事!”肖战也赶紧蹲下去帮忙捡拾散落的药瓶和草纸。两人蹲在柜台前,身体正好挡住了吴老四的视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钟!肖战的手快如闪电,借着身体的遮挡,精准地探进那弹开一条缝的抽屉!指尖触到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硬盒子,他毫不犹豫地将它抽出,顺势塞进自己敞开的邮袋最深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同时,他抓起地上的药瓶,和那年轻店员一起站起身。
“下次小心点!”肖战对着那“冒失”的年轻店员,语气带着点责备,又有点无奈,将一个被撞掉东西的普通顾客演绎得恰到好处。
“是是是,真对不住您!”年轻店员连连道歉。吴老四的目光扫过两人,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转回到门口,继续盯着进出的人。肖战拿着重新包好的“艾罗补脑汁”,对周掌柜点点头,转身走出药房。
推起门外的自行车,他甚至还对卖油条的老赵头扬了扬手里的药包,像是炫耀买到了母亲指定的好药,然后才跨上车,不紧不慢地蹬着,汇入街上的车流。直到拐过两个街角,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肖战紧绷的后背才瞬间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刀尖上跳舞!利用碰撞制造混乱瞬间完成交接,这份胆大心细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连他自己事后回想都觉得心惊。
邮袋深处那个牛皮纸包裹的盒子,像一块烧红的炭。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按照老周事后通过秘密渠道传递的指示,将自行车停在外滩公园附近一个指定的、不起眼的修车摊旁,然后步行穿过公园,在靠近江边的一张长椅下,极其隐蔽地将盒子塞进了椅面缝隙里。情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次悄无声息地沉入地下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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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