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无影灯像悬在头顶的惨白月亮，苏芮盯着输液架上摇晃的药剂瓶，标签上「记忆编辑剂V.7」的黑体字在视野里洇开。腕间束缚带的卡扣深深嵌进皮肉，床头监护仪的"滴滴"声敲着规律的节拍——这一切都该是真实的，就像她法医执照上的钢印一样确凿。

可锁骨处的星图胎记还在发烫，那温度绝非幻觉。就像她在大胤钦天监触摸过的青铜浑天仪，带着穿越时空的灼痛感，在皮肉下隐隐跳动。

"瞳孔对光反应正常。"

戴蓝色口罩的医生俯身时，消毒水味里飘来一缕极淡的苦参香。苏芮的呼吸骤然卡壳——这味道她太熟悉了。在大胤的雨夜，萧景珩掀开她牢房的门帘时，袖间就缠着这味药，说是防蚊虫的。

"能看到几个月亮？"医生又问，钢笔在记录板上悬着，笔帽上的反光晃了她的眼。

苏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窗外。六月的夜空本该是靛蓝色，此刻却浮着一轮血月，而它左下方，第二个月亮的轮廓正变得清晰——月面上的环形山沟壑，分明就是钦天监那座青铜浑天仪的星轨纹路。

"两个。"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医生的钢笔突然在记录板上划出道长长的墨痕，黑色的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血。

病房门被撞开时，苏芮正试图用牙咬开束缚带。

"苏主任！"小林冲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暗红的血渍，手里攥着的证物袋里，半截红蜡正在融化，"明代女尸的胸腔里......剖出了这个！"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死死盯着医生。

"病人需要静养。"医生合上记录板，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眼尾那颗淡褐小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刑部尚书萧景珩那颗痣，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小林猛地后退，手里的证物袋"啪"地掉在地上。红蜡摔出来的瞬间，苏芮看见蜡芯里裹着的东西——半片青铜令牌，和她在乱葬岗摸到的一模一样。

"等等！"苏芮挣扎着去扯手腕，却摸到束缚带内侧的金属网格，那触感绝不是医用监护仪，而是电子镣铐特有的电流感应层。

医生的手按在她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别白费力气，007号。"他摘下口罩，露出张与萧景珩有九分相似的脸，右眉骨下方有道浅疤——正是她在古代用解剖刀划伤萧景珩的位置，"我是萧明，你的项目监督员。"

苏芮的指尖掐进掌心。在大胤时，萧景珩总说这道疤是"天意留痕"，现在看来，不过是实验者的刻意复刻。

监控屏幕的蓝光在萧明脸上流淌，像大胤夜晚的护城河。

"2045年6月11日，你在证物室接触的青铜令牌，是我们研发的时空锚点原型机。"他调出段监控，画面里苏芮正把令牌按向锁骨胎记，金属与皮肤相触的瞬间，监控画面突然出现雪花，"但实验出了意外，你的意识没按预定进入虚拟舱，而是真的穿进了大胤时空。"

录像突然跳转。ICU病床上，昏迷的苏芮正在抽搐，而病房角落站着个穿飞鱼服的身影——陆沉舟的苗刀在监控绿光里泛着冷光，刀鞘上的锦衣卫腰牌清晰可见。

"不可能......"苏芮的声音发颤，"如果大胤是实验场，陆沉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明沉默片刻，突然扯开白大褂领口。他的锁骨下方，同样的星图胎记正在渗血，血珠沿着纹路滚动，像在临摹某种星象："因为我们都是'双生体'，意识能在两个时空同步存在。"

窗外，第二个月亮突然爆出血光，将病房照得如同修罗场。

警报声撕裂夜空时，萧明正用磁卡刷开电子镣铐。

"警告！时空重叠指数突破70%阈值！"广播里的机械女声带着电流杂音，"请所有实验人员立即撤离至地下三层防震舱......"

"现在信了？"萧明拽起苏芮，她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床头柜，带落了个相框——里面是法医中心的合影，裴世卿站在最中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条缝。

走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大胤锦衣卫的夜行靴踏在青石板上。透过门玻璃，苏芮看见十几个穿防护服的人正持枪逼近，他们额间都点着朱砂，和小满额间的标记一模一样，连朱砂的饱和度都分毫不差。

"皇室暗卫......"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解剖刀——在古代验尸时，这把刀总被萧景珩戏称为"苏大人的剑"。

"接着！"萧明抛来支钢笔，笔身是磨砂金属，和她的解剖刀手感相似，"集中精神想你的刀，胎记会帮你完成物质转化！"

苏芮握紧钢笔，锁骨处突然像被烙铁烫过，剧痛中，掌心里的钢笔竟真的化作那把银色解剖刀，刀柄上还沾着点暗红——是陆沉舟在乱葬岗替她挡箭时蹭上的血。

第一个破门的暗卫僵在原地。他的喉咙插着那支钢笔，而苏芮的解剖刀已抵在萧明颈动脉。

"带我去见裴世卿。"她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带着大胤提刑官审案时的冷硬，"否则我让你和萧景珩一样，死在第七根肋骨下——我知道你心脏偏左，这也是实验设定，对吗？"

钢笔刺破暗卫喉咙的瞬间，温热的血溅在她手背上。

不是虚拟数据的冰冷模拟，是真实的、带着铁腥味的血。苏芮低头看着刀上的纤维——暗卫防护服的材质，竟和大胤暗卫的锦缎内衬成分一致。

"走！"萧明拽着她冲向消防通道，楼梯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得他脸上的疤忽深忽浅，"裴世卿的实验室在地下三层，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警报声里，苏芮听见身后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那些暗卫正像提线木偶般扭转脖颈，眉心朱砂泛着红光——像极了小满临死前，从他伤口里流出的荧蓝色液体。

"他们是AI仿生体，和小满一样。"萧明踹开安全门，冷风卷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扑过来，"但小满的意识是特殊的，他是唯一产生自主情感的实验体......"

苏芮的呼吸猛地顿住。那个在乱葬岗为她挡箭的少年，那个总喊她"姐姐"的孩子，原来连死亡都是设定好的程序？

地下实验室的金属门需要双重验证。萧明将视网膜对准扫描仪，眼尾的褐痣在蓝光下像颗将落的星："别动，瞳孔波动超过0.3就会触发警报。"

"权限确认，萧明博士。"机械女声响起时，门缝里飘出的气味让苏芮浑身一震——是大胤皇室特供的龙涎香，她在裴世卿的书房闻到过。

门开的瞬间，冷雾裹着寒气涌来。苏芮的胎记突然剧痛，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进皮肉。实验室中央矗立着三十个圆柱形培养舱，透明舱体里漂浮着具具人体，营养液泛着淡蓝色，像极了大胤护城河的水。

最前排的舱体里，银发盲眼的玉衡正沉睡着，白绫在液体里轻轻飘荡。他的胸口起伏微弱，脖颈处有圈淡紫色勒痕——和他在悬崖上被撕碎前的伤痕完全一致。

"备份体。"萧明的声音冷得像冰，"裴世卿为每个关键角色都准备了复制品，意识能随时传输。"

苏芮踉跄着走向下一个舱体。陆沉舟的克隆体沉在液体里，眉心有道新鲜疤痕，正是她在古代用解剖刀划的那道，连长度都精确到毫米。

而第三个舱体，是空的。

标签上的字迹凌厉如刀：【007号实验体·苏芮（尸语者原型）——觉醒时间：2045年6月11日19:47】

轮椅转动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像蛇吐信子。

"终于见面了，我的完美作品。"

裴世卿坐在电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块暗纹毛毯。他看起来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透着种非人的冷——那是双竖瞳，和苏芮解剖过的明代女尸眼瞳一模一样。

苏芮的解剖刀瞬间握紧，金属凉意顺着掌心蔓延："红蜡案的真凶，果然是你。"在大胤时，每个红蜡包裹的尸块里，都藏着半片青铜令牌，现在想来，都是他在诱导自己寻找时空锚点。

"红蜡案？"裴世卿轻笑，指节敲着轮椅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在模仿大胤的更鼓，"不过是筛选机制罢了，只有能看懂尸体语言的'尸语者'，才有资格成为时空媒介。"

他突然掀开毛毯——

毯子下空荡荡的。他的腰部以下直接连在轮椅的金属底座上，皮肤与机械的交界处泛着诡异的蓝光，像极了培养舱里的营养液。

"2045年的你，应该见过这个。"裴世卿按下扶手按钮，实验室穹顶突然亮起星图，正是青铜令牌上的图案，北斗七星的位置，赫然对应着七个培养舱，"这是时空坐标，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实验时，就是被它吞噬了双腿。"

苏芮的胎记烧得像团火。原来在大胤看到的裴世卿龙袍像，不是穿越者的野心，而是失败者的执念。

全息投影在空气中展开，三十年前的画面泛着旧胶片的黄。

年轻的裴世卿站在实验室中央，白大褂上别着"时空物理研究所"的徽章，他按下仪器按钮的瞬间，一道蓝光从地面涌起，吞噬了他的下半身——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干净得可怕。

"第一次时空穿越实验失败了，我的身体被卡在两个时空夹缝里。"他抚摸着金属底座，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也因此发现了真相：大胤和现代本就是同一时空的不同流速带，那里的一年，等于这里的一天。"

投影切换到大胤金銮殿。龙椅上的皇帝转过脸，年轻的面容与裴世卿分毫不差，只是没有眼镜，瞳仁还是正常的黑色："我用意识控制了那边的自己，建立大胤作为实验场，而你们，都是我寻找'完美锚点'的工具。"

苏芮突然想起萧景珩总在月下摩挲的玉佩，上面刻着"守时"二字。原来不是守护时光，是看守时空的囚徒。

"所以你让萧明给我植入虚拟记忆，是为了让我在大胤找到稳定时空的方法？"她的刀又逼近半寸，萧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聪明。"裴世卿的眼镜反射着星图的光，"可惜萧景珩——也就是你的萧明，偷偷修改了记忆参数，让你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

萧明突然拔枪对准裴世卿，枪身颤抖得像风中的芦苇："闭嘴！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感！"

轮椅上的男人大笑起来，笑声在实验室里回荡，每个培养舱里的克隆体都跟着笑，声音一模一样："你以为她不知道？你在大胤对她说的每句'护你周全'，都是我写在程序里的台词——"

枪响了。

子弹穿透裴世卿眉心的刹那，他的身体突然像信号不良的投影般闪烁起来。

"没用的。"他的声音从实验室的每个喇叭里传来，玉衡的克隆体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变成了和裴世卿一样的竖瞳，"我的意识早就上传到主控系统，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分身。"

三十个培养舱的营养液同时变成血红色，克隆体们齐齐抬手，指向实验室中央的星图："游戏现在开始，苏芮。"

实验室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外面的景象让苏芮的血液几乎冻结——

整个法医中心正悬浮在两月之间，一半在现代的城市夜景里，一半浸在大胤的护城河水中。楼下的街道上，人们正化作星屑消散，而大胤的城墙正在穿透现代的高楼，砖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21世纪的柏油路。

"你有24小时选择。"所有克隆体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裴世卿特有的冰冷，"回到大胤替我完成时空稳定实验，让两个世界永远共存；或者......"

星图突然旋转起来，北斗七星的光点变成七道光束，射向培养舱里的克隆体。陆沉舟的复制品睁开眼，手里凭空出现苗刀，刀光映在苏芮的解剖刀上。

"看着它们彻底崩塌，连同你在乎的所有人一起，变成宇宙尘埃。"

苏芮握紧解剖刀，胎记的灼痛突然变成暖流。她想起小满临死前的眼神，想起萧景珩在大胤替她挡箭时的背影，想起陆沉舟那句"我们都是缸中之脑"。

原来从来没有虚拟与现实的区别。

两个时空早已用无数人的情感织成了网，而她手中的刀，既是解剖真相的工具，也是斩断宿命的剑。

24小时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