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焦点总算从两人身上移开。

肖战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些。舞台上的强光烤得他有些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面前茶几上摆着的那瓶矿泉水。

透明的瓶身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昭示着瓶内水的温度。是一瓶冰水。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多年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让他的胃变得格外娇气，冰水几乎是他的禁忌。他习惯喝常温水，这个习惯，连身边最亲近的助理都知道。

大概是主办方准备得匆忙吧。他心里这么想着，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准备若无其事地收回来。不过是忍一忍，等发布会结束再喝也一样。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离开桌面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无预兆地伸了过来。

那只手越过他，精准地拿起了他面前的那瓶冰水，然后将另一瓶没有任何水珠、瓶身干爽的常温水，轻轻地放在了他原来的位置。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一道错影，安静无声。

做完这一切后，那只手的主人——王一博的助理小乐，迅速退回到了王一博的身后，垂手站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肖战彻底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褪去，只剩下眼前那瓶安安静静的、常温的矿泉水。

它就摆在那里，如此普通，却又如此突兀。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大脑。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抬起头，越过还在侃侃而谈的导演，望向了身旁的王一博。

那个人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得笔挺，双眸平视着台下的媒体席，侧脸的线条在顶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冷硬。

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执拗的直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置身事外”和“与我无关”。

他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

可那瓶水的温度，仿佛已经透过瓶身，传递到了肖战的指尖。

是谁的授意？小乐吗？不可能。一个助理，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绝不敢自作主张做出如此细致又越界的举动。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酸涩、惊疑、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辨明的悸动，在他平静了多年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还记得……

他竟然还记得，自己胃不好，不能喝冰水。

这个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忽略的、微不足道的习惯，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被这个看似早已将他从生命中剔除干净的人，清清楚楚地记着。

导演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台下的闪光灯依旧在不遗余力地闪烁，可这一切都无法再进入肖战的世界。

他握着那瓶常温水，塑料瓶身在他掌心传来一种踏实的、温吞的触感。这股微不足道的暖意，在此刻冰冷疏离的舞台上，却像是一簇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火苗，用一种隐秘而倔强的方式，泄露了主人深藏的秘密。

台上环节结束，进入了最后的媒体合影时间。

“来，麻烦各位主创移步到舞台中央。”主持人的声音热情洋溢，打破了肖战纷乱的思绪。

他将那瓶还未开启的常温水轻轻放回桌面，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重新挂起完美的微笑。

摄影师们早已严阵以待。

“导演您站中间，”一位摄影指导大声喊道，“两位男主角站导演两边。”

肖战和王一博一左一右，再次并肩而立。

“两位老师，再靠近一点，对，再近一点！”

在镜头的要求下，那份刻意维持的“安全距离”被无情打破。王一博依言向肖战的方向挪了半步，两人的手臂几乎要贴在一起。

一股清冽的木质香气，比刚才在后台擦肩而过时更加清晰地传来，不动声色地侵占了肖战的感官。这个味道，和他记忆中那股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属于王一博。

肖战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脑海里全是那瓶水的温度。

就在这时，台下为了抢占更好机位的记者们发生了一阵骚动，一个女记者脚下不稳，猛地向前挤了一下，身体眼看就要撞上护栏，连带着沉重的相机一同朝舞台边缘的肖战倒去。

“小心！”

惊呼声四起。

肖战的瞳孔骤然一缩。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臂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猛地向后一带。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撞进了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

王一博几乎是本能地向右侧跨了一大步，手臂张开，一个清晰的、不容置喙的保护性姿态，将肖战完全护在了自己的安全范围之内。

他的身体，比他那冰冷的理智，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这是训练生时期，每次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下意识就会做出的动作。那个时候的肖战，比他瘦，平衡感也没他好，总是被他这样护在身后。

可现在……

动作做出的一刹那，王一博自己都僵住了。

该死的身体记忆！

他仿佛被火焰烫到一般，闪电般松开手臂，身体迅速退回原位，侧脸的线条绷得像一块最坚硬的寒铁，脸色比刚才更加冰冷。

他不敢去看肖战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一道惊诧的、复杂的目光，正从身侧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王一博的心，彻底乱了。

全场的闪光灯在这一刻疯了，将这失控的一秒定格成无数张照片。

而就在这片混乱和寂静的诡异交织中，一个八卦媒体的记者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高高举起了手，声音尖锐地划破了空气：

“请问肖战老师！”

那记者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钩子，瞬间勾住了全场的注意力。

所有的长枪短炮，都下意识地从那片刻的混乱中抽离，猛地对准了舞台中央，那个刚刚被保护、此刻脸上还带着一丝未及褪去的错愕的男人。

“请问肖战老师，这次和王一博老师合作主演S+级权谋大剧《并肩》，是你们时隔多年后的首次同框。外界都说你们‘王不见王’，请问当年是否存在什么不和？这次合作，又是谁主动促成的呢？”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精心设计的，无论怎么回答都会错的陷阱。

承认不和？坐实多年传闻，明天#博战决裂#的词条就能血洗热搜。

否认不和？那这几年在各大颁奖礼上视而不见的冷漠又该如何解释？虚伪、谎言的帽子会立刻扣上来。

而更歹毒的是后半句，谁主动促成的？无论说谁，另一个人都会被贴上“倒贴”“捆绑”的标签，一场粉丝间的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台下，肖战的经纪人周静婉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她已经准备好随时冲上去，用官方辞令打太极。

舞台强光下，肖战那张被誉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弧度完美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话筒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只是愣了半秒，便微笑着举起话筒，温声道：“能够和王老师这样优秀的演员合作，是我的荣幸。我们……”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像春风。

可王一博听着，却觉得刺耳至极。

他太熟悉这套说辞了，官方、得体、天衣无缝，却也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真实的、鲜活的情绪隔绝在外。就像这几年，肖战这个人一样。

你凭什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

凭什么背叛了的人，可以看起来比被背叛的，还要坦然？

在肖战即将说出那句完美的官方答案的前一秒——

“下一个问题。”

冰冷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骤然斩断了发布会现场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肖战准备好的说辞，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他错愕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王一博。

王一博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自己的话筒。

他依旧坐在那儿，黑色西装剪裁利落，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舞台顶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长而密的眼睫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漠。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提问的记者，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不经意间吐出的一口寒气。

可整个会场，却因为这五个字，彻底炸了。

“哗——”

寂静被打破，记者席瞬间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迅速蔓延。闪光灯再次疯狂爆闪，这一次，目标不再分散，而是密集如雨点般尽数砸向了王一博。

他将所有的炮火，都引向了自己。

肖战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内心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情绪填满。困惑、震惊，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悸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