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御花园内的菊花开得正盛，层层叠叠，攒金砌玉，于萧瑟秋风中撑起一片繁盛的热闹。安陵容独自行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并非真有赏花的雅兴，不过是寻个由头暂离延禧宫那方日益令人窒息的天地，也让连日来被各种化学符号和物理定律充斥的头脑稍得喘息。她今日并未用那自制的桂花精油，只依份例用了些内务府发放的寻常香粉，衣着也是低调的藕荷色旗装，发间簪一朵小小的绒花，混在往来赏花的宫人之中，毫不起眼。她刻意避开那些贵人可能出没的主道，只往僻静角落行去。然而，命运似乎总不愿让她真正低调。在一处栽种着名品“绿水秋波”的菊圃旁，她与一行人不期而遇。为首的女子身着淡雅秋香色旗袍，身姿挺拔，气质端庄沉静，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正是与甄嬛交好、同样新晋入宫、颇得圣意的沈眉庄。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剪枝工具的宫女，似是来挑选菊花回去插瓶。安陵容脚步微顿，下意识便想避开。前世与沈眉庄虽无深仇，却也绝无交情，甚至因着皇后的挑拨和自身的嫉妒，隐约还站在这位端庄贵女的对立面。重活一世，她深知甄嬛、沈眉庄这群人最终的能量与结局，此刻的她，一无所有，绝非与之产生交集的好时机。但沈眉庄已瞧见了她。目光相接，避无可避。安陵容只得上前，依礼微微屈膝：“沈姐姐安好。”姿态恭顺，语气平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沈眉庄显然也认出了她，略一颔首，笑容温婉得体，却也有着距离感：“是安答应。不必多礼。你也来赏菊？”她的目光在安陵容简单至极的衣饰上轻轻掠过，并未停留，也无鄙夷，只是一种自然的观察。“闲来无事，随意走走。不敢打扰姐姐雅兴。”安陵容垂眸，做出欲要告退的姿态。沈眉庄却并未立刻让她离开，她的目光被菊圃中一处略显奇特的现象吸引。只见圃中大部分“绿水秋波”皆开得丰润饱满，唯有一隅的几株，长势明显更为喜人，花盘更大，色泽更翠，花瓣层数也似乎更多些。“倒是奇了，”沈眉庄微微侧首，对身旁的宫女道，“同一片花圃，同样的花匠打理，水土相同，何以这几株长得格外好些？”她虽是在问宫女，语气中却更多是文人式的对自然造物的好奇与探究。那宫女自然答不上来，只讷讷道：“许是...许是运气好些？”安陵容本已准备离开，闻言脚步却是一顿。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片长势尤佳的区域，脑中几乎不受控制地跳出一条条分析：【光照分析：该区域位于假山阴影边缘，每日接受午后西晒时间更长，光照强度与时长优于圃中其他区域。】【排水分析：地势略高于周边，土壤含水量适中，避免根部腐烂。】【营养分析：临近老树，落叶腐化提供额外有机肥...】这些冰冷的数据流如此自然地从她意识中淌过，仿佛她天生就该懂得这些。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解答欲”在她心中涌动，那是知识拥有者对无知者的一种天然优越感，尽管她拼命压制。沈眉庄并未期待得到答案，已准备移步。却听身旁一个细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怯意：“或许...或许是因它们晒的太阳更多些，地也更高，不存水...”安陵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怎能如此冲动！但已然来不及。沈眉庄果然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向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她重新打量了一下安陵容，似乎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这个总低着头、家世卑微、选秀时靠一点“小花招”引人注意的安答应。“晒太阳更多？地更高？”沈眉庄重复了一遍，并非质疑，而是纯粹的惊奇，“安答应如何得知？”她自幼饱读诗书，于花草园艺上也略有涉猎，却从未从这般...这般直指本质的角度去思考过问题。花匠只会说“风水好”或“照顾得精心”，无人会想到“光照时长”与“排水地势”。安陵容心中警铃大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迅速垂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声音愈发低微怯懦，将一切推给最无害的理由：“臣女胡乱猜的...家中院子小，种些花草不易，见那晒得多、不积水处的总是长得好些...让姐姐见笑了。”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于困顿生活中摸爬滚打、只得出些粗浅经验的可怜人形象。沈眉庄眼中的惊奇慢慢褪去，转化为一种淡淡的、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自幼锦衣玉食，虽知民间疾苦，却终究隔了一层。此刻听安陵容这般说，只觉她是从艰难生活中熬出的些许实在经验，倒比那些空谈风花雪月更显真切。“原是如此。”沈眉庄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了些许，“安答应观察倒是细致入微。这世间万物，看来皆有其理。”她最后一句带着些许感慨，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安陵容不敢再接话，只福了一福：“臣女不敢当。不打扰姐姐赏花了，臣女告退。”这一次，沈眉庄没有再留她，只是看着她匆匆离去的、略显单薄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丝残留的思索。安陵容几乎是快步逃离了御花园，直到确定身后再无那道探究的目光，才放缓脚步，靠在冰冷的假山石后，微微喘息。心跳得厉害。方才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那股想要阐述、想要解释的冲动！那些知识在她脑中咆哮，渴望着被验证，被认可！这种感觉，比面对夏冬春的嘲讽更让她恐惧——那是对自身失控的恐惧，对那诡异力量影响力日益增强的恐惧！她与甄嬛团队的第一次非正式接触，就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没有攀附，没有算计，甚至带着疏离，却因一句基于“物理原理”的无心之言，在沈眉庄心中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印象。【接触记录：与沈眉庄，短暂交流。对方好感度微升（+5）。评价：观察力敏锐，出身低微但具务实思维。风险：低。】脑内的声音冰冷地记录着这次相遇，如同记录一组无关紧要的实验数据。安陵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秋日清冷的空气。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显露，便再难彻底隐藏。这条路上，她注定孤独，也注定无法回头。御花园的菊香依旧馥郁，却再也无法让她感到丝毫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