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徒劳地在前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划开一道道短暂清晰又迅速被暴雨吞没的视野。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扭曲、流淌,变成一片模糊冰冷的光海。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引擎的低吼是他胸腔里无处宣泄痛苦的唯一共鸣。右手掌骨的剧痛和额角的红肿此刻才迟钝地传来,血混着雨水,将昂贵的真皮方向盘染得黏腻不堪。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公司?那冰冷的休息室和堆叠的文件只会提醒他,他曾经如何用工作填充所有时间,来逃避那个所谓的“家”。
朋友处?他有何面目去见人?去诉说这荒诞而残忍的真相?去展示他这身狼狈和彻骨的悔恨?他们只会怜悯或惊骇,而那任何一种情绪他都无法承受。
老宅?父母早已过世,那里空余回忆,而回忆里……似乎也找不出一丝能与此刻心境相连的温暖。
车灯刺破雨幕,最终竟下意识地驶向了那个他七年来刻意绕开的海岸——叶子晨当年消失的那片海。
也是他所有恨意与痛苦根源的象征之地。
暴雨中的海,漆黑如墨,咆哮着,翻滚着,带着吞噬一切的狂暴力量。咸腥的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车窗上。
他熄了火,独自坐在车里,像被困在金属棺材里的囚徒。远处灯塔的光束穿透雨雾,规律地扫过,每一次掠过他苍白失神的脸,都像一次无情的审视。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片海,幻想叶子晨纵身一跃时的绝望。他将那份绝望归咎于林晚,归咎于那场突如其来的联姻,从而为自己筑起了仇恨的高墙。
可现在……
他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入暴风雨中。冰冷的海风和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面向翻涌的黑色大海,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却被巨大的海浪声和风雨声轻易撕碎、吞没。
“啊——!!!”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
如果他早一点……早一点放下那可笑的固执,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早一点发现他默默承受的痛苦……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是不是他不会在无数个深夜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不会在绝望中签下那份放弃治疗的同意书?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觉得他是个厌他入骨的陌生人?
“林晚!!!”他对着虚无的、狂暴的大海呼喊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穿透生死,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迟到的忏悔。
回答他的,只有海浪更加猛烈的拍击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永恒的沉默。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湿滑的沙滩上,泥沙和海水立刻浸透了他的西装裤。他佝偻着背,额头抵着潮湿的沙砾,肩膀剧烈地颤抖。
原来,最大的惩罚不是死亡。
而是活着。
是活着清醒地品尝自己种下的所有苦果,是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悔恨的锯齿,是余生漫长的每一天,都要在“如果当初”的假设里反复凌迟。
他想起她日记里最后那句话。
“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他现在知道了。
不是一点点。
是全部。
是他整个余生,都将被这种名为“悔恨”的毒液浸透,腐烂,直至消亡。
不知在暴雨中跪了多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血液都快凝固。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壳,麻木地回到车上。
引擎重新启动,车内暖气嘶嘶地吹出,却丝毫无法驱散他由内而外的冰冷。
他最终没有回别墅,也没有去公司。而是将车开到了城市边缘,一家不起眼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
他需要酒精。大量的、能暂时麻痹这撕心裂肺的痛苦的酒精。
拎着一袋最烈的酒,他重新回到车上,拧开瓶盖,近乎自虐地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胃袋,带来短暂的、虚假的暖意,却让心里的那个窟窿显得更加空旷冰冷。
一瓶很快见底。
他又开了第二瓶。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雨景和霓虹扭曲旋转。胃里翻江倒海,酒精和剧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
在彻底醉倒前,他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他。
不是病床上苍白瘦削的他,也不是日记里绝望隐忍的他。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酒会上,不小心撞到他,脸颊绯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声说“对不起”的男孩。
那时,他眼里没有后来的小心翼翼和绝望死寂,只有一片干净的、带着些许羞涩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虚幻的光影。
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潮湿的车窗玻璃。
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
“……对不起……”
他喃喃着,终于彻底醉倒在前排座椅上,眼角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迅速变得和雨水一样冰。
便利店惨白的灯光透过车窗,照亮他狼狈不堪、醉得不省人事的侧脸,和散落一地的空酒瓶。
像一个迷失在永恒雨夜里的……
孤魂野鬼。
再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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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