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淑贵妃一党并未因邱鼎杰的机锋而收敛,反而在暗中加快了动作。一时间,朝堂之上,针对宸王黄星及其身边“幸进”之人邱鼎杰的流言蜚语悄然滋生。有弹劾黄星在北疆“擅权专断、收买军心”的,有质疑邱鼎杰“身份不明、妖言惑众”的,虽未在明面上形成滔天巨浪,却如同阴湿的苔藓,悄然侵蚀着黄星刚刚建立的威望。
黄星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急于辩解或反击。他深知,在父皇态度未明之前,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落入圈套。他依旧每日按时上朝,处理兵部移交的公务,沉稳干练,对弹劾奏章一律留中不发,仿若未闻。私下里,他却加紧了与一些中立或倾向于他的朝臣的联系,同时通过北疆的韩震,牢牢掌控着边军的动向。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也等待对手露出更大的破绽。
邱鼎杰则更深地隐匿起来。他极少再主动入宫,大部分时间都在那方小院中读书、烹茶,偶尔与黄星对弈,谈论的也多是经史子集,绝口不提朝政。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小院周围窥探的视线有增无减,甚至连日常采买的仆役,也似乎被不同势力的人接触过。他如同一株静植的幽兰,于无声处,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风压。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闷雷滚动,一场暴雨将至。黄星被急召入宫。养心殿内,气氛比殿外更加压抑。皇帝屏退左右,只留黄星一人。
案上,堆着几份最新的密报和弹劾奏章。
“星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如鹰,“近日朝中关于你的非议,你可曾听闻?”
黄星跪伏在地,神色恭谨:“儿臣略有耳闻。儿臣在北疆,所为皆是为国为民,问心无愧。至于邱鼎杰,他于北疆有功,性情淡泊,绝非谗言所诬之辈。儿臣恳请父皇明察。”
皇帝沉默片刻,手指敲击着龙案,发出沉闷的声响:“问心无愧?朕自然希望如此。但你要知道,身为皇子,尤其是手握权柄的皇子,一言一行,皆在天下人眼中。收买军心,可是大忌!身边留一个来历不明、又能言善辩之人,更是授人以柄!”
他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朕念你北疆之功,不予深究。但邱鼎杰此人,不宜再留于你身边。朕已下旨,命他前往京郊皇觉寺‘清修’,无诏不得擅离。你,可有异议?”
如同一道惊雷在黄星脑中炸响!将鼎杰送去寺庙“清修”?这无异于变相的囚禁和放逐!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急切:“父皇!鼎杰他……”
“嗯?”皇帝目光一沉,威压骤增,“你要抗旨?”
黄星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哽住。他看着父皇那双深不见底、充满帝王心术的眼睛,瞬间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警告,是打压,是帝王平衡之术的冷酷体现。他若此刻强硬抗辩,不仅救不了鼎杰,反而会坐实“被妖人蛊惑”的罪名,甚至可能引来更严厉的惩罚。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理智。他重重叩首,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儿臣……不敢。父皇圣裁,儿臣……遵旨。”
皇帝脸色稍霁,挥了挥手:“下去吧。记住,你是朕的儿子,是大雍的宸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要有杆秤。”
黄星退出养心殿时,外面已是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溅起冰冷的水花。他独自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雨幕,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袍角,心中却是一片冰寒。原来,所谓的凯旋荣宠,在绝对的皇权面前,竟是如此脆弱不堪。父皇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功高盖主、羽翼丰满的儿子,而是一把好用却随时可以收回鞘中的刀。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福伯担忧地上前,被他挥手屏退。
静室内,邱鼎杰正在烹茶,茶香袅袅,安宁祥和。见黄星如此模样进来,他心中已然明了。他放下茶壶,静静地看着他。
“鼎杰……”黄星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父皇……命你去皇觉寺。”
邱鼎杰闻言,神色并无太大波动,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与……心疼。他起身,取过干燥的布巾,走到黄星面前,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雨水和……或许还有别的水迹。
“殿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去寺中清修,于鼎杰而言,未必是坏事。至少,可暂避锋芒,让殿下少些顾忌。”
他看得透彻,皇帝的旨意,表面是打压他,实则是敲打黄星。将他隔离,是为了剪除黄星可能的“软肋”和“智囊”,让他孤立无援。
黄星抓住他为自己擦拭的手,握得紧紧的,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可是我……”
“殿下,”邱鼎杰反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还记得北疆雪原吗?比这更难的境地,我们都闯过来了。如今不过是一时蛰伏。殿下在京中,根基未稳,切不可因小失大。鼎杰在寺中,会为殿下祈福,静待云开月明。”
他的冷静和理智,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黄星心中的焦躁与不甘,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愧疚与无力感。
次日,旨意下达。邱鼎杰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依旧是那身素净青衫,在两名宫廷侍卫的“护送”下,平静地离开了宸王府,前往京郊那座守卫森严的皇家寺庙。
黄星站在府门口,望着那辆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马车,拳头紧握,骨节发白。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一抹淡淡的虹,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知道,这场斗争,从此刻起,才真正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他失去了最信任的臂助,被父皇亲手推入了更深的孤独与险境。但他也明白,鼎杰的离开,是为了让他能更无顾忌地前行。
“鼎杰,等我。”他在心中默念,转身回府时,眼神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坚定。皇觉寺的晨钟暮鼓,将成为他心中最深的牵挂,也是他必须变得更强的动力。雷霆雨露,他终将一一承受,并将其化为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而那个在寺中为他祈福的人,将是他永不熄灭的信念之光。
黄星对邱鼎杰的感情经历了最严酷的考验。它被皇权赤裸裸地揭示、被无情地撕裂,从而变得更加清晰和深刻。这份感情混杂着深刻的依赖、巨大的愧疚、无力的痛苦,以及最终升华为一种坚定不移的、近乎信仰般的守护之志。它不再是简单的感恩或欣赏,而是一种深入骨髓、成为黄星个人奋斗核心动机的复杂情感,定义了他作为“人”而非仅仅是“皇子”的内心世界。这份情感的未来,也必将与他的政治命运紧密联系。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