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详尽到令人窒息的“职业发展规划书”，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肖战心头。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配合着团队安排的通告和活动，但眼底深处那份曾经毫无保留的依赖和雀跃，渐渐被一层若有若无的迷茫和疏离所取代。

王一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将其归咎于肖战杀青后的情绪低谷和“成长过程中的必然困惑”，并加大了“安抚”和“引导”的力度。他带肖战出席更高规格的场合，引荐更重量级的人脉，用更丰厚的资源和更无微不至的“关怀”来巩固自己的掌控。他相信，只要给予足够多的“甜头”，这只偶尔会扑腾几下翅膀的鸟儿，最终会安于金丝笼的温暖。

然而，他低估了那颗已被唤醒的、名为“自我”的种子，在压抑土壤中顽强生长的力量。

冲突的爆发，源于一场慈善拍卖晚宴。

这类活动向来是明星们展示社会责任感、塑造良好形象的重要场合。王一博自然是全场焦点，肖战作为他一手提携的“当红炸子鸡”，也备受关注。

按照惯例和团队安排，肖战需要竞拍一件不算太贵但寓意良好的艺术品，完成一次标准的“慈善亮相”。

拍卖进行中，一件拍品引起了肖战的注意。那是一幅来自偏远山区留守儿童的集体画作，笔触稚嫩，色彩却异常绚烂，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画作的介绍里提到，这些孩子最大的梦想，是能有一间像样的美术教室。

肖战看着那幅画，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对绘画的喜爱，想起了那个被他“演”出来的、最终烧掉梦想的画家，心里某根弦被深深触动了。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在竞拍开始时，便举起了号牌。

几轮竞价后，价格超出了团队原先为他设定的预算。助理在身后轻轻碰了碰他，低声提醒。肖战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台上那幅充满生命力的画，想到那些孩子渴望的眼睛，他咬了咬牙，再次举牌，以一个远高于预算的价格，最终拍下了那幅画。

全场响起礼貌性的掌声。肖战松了口气，心里涌起一股难得的、纯粹的满足感。这是他第一次，完全凭借自己的意愿和判断，做了一件想做的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喜悦，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转过头，对上不远处王一博的眼睛。王一博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正在与人交谈，但那双看向他的眸子，却深邃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温度。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

活动一结束，肖战就被林蔚“请”到了王一博的专属休息室。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室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王一博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却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他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谁让你擅自抬价的？”

肖战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我觉得那幅画很有意义，那些孩子……”

“有意义？”王一博猛地转过身，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你觉得慈善是什么？是让你凭个人喜好意气用事的儿戏吗？你的每一个举动，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是你背后的团队，是和你捆绑的所有品牌！超出预算，打乱部署，给人留下‘人傻钱多’或者‘炒作’的话柄，这就是你想要的意义？”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肖战心上。他试图解释：“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帮帮那些孩子……”

“帮？”王一博嗤笑一声，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让肖战几乎喘不过气，“你想帮，可以私下捐款，可以低调行事！而不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肖战，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红了，翅膀硬了，可以不用听安排了？”

“我没有！”肖战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委屈和倔强，“我只是做了一件我觉得对的事！难道我连这点自主权都没有吗？”

“自主权？”王一博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丝被挑战权威的怒意，“我给你最好的资源，最专业的规划，为你扫平一切障碍，让你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让你来跟我谈‘自主权’的！你要的自主权，就是这种不顾后果的任性？”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剖开了两人关系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了底下冰冷而残酷的控制本质。肖战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愤怒和伤心。

“所以，在您眼里，我到底是什么？”肖战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哽咽，“是一个需要您精心操控的木偶？还是一个……只要乖乖听话，就能得到奖赏的宠物？”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寂静的休息室里炸开。

王一博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他从未见过肖战用如此尖锐的语气跟他说话，这种反抗，彻底激怒了他。他一把抓住肖战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肖战！”他低吼出声，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你别忘了，没有我王一博，你什么都不是！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凭什么质疑我的安排？”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耳边冰冷的言语，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肖战一直以来的隐忍和顺从。积压已久的委屈、迷茫、窒息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用力甩开王一博的手，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但他却倔强地昂着头，直视着王一博愤怒的眼睛：

“是！我是靠您才有的今天！我感谢您！但我不是您的所有物！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想法，我的感受！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您的阴影下，按照您画好的路线走！我不想连做一件好事的权利都没有！”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些话，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模糊了视线。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激烈地表达自己的反抗。

王一博被他激烈的反应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眼神倔强的年轻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那个一直以来乖巧、顺从、满眼依赖的肖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棱角和愤怒的、陌生的灵魂。

一种失控的恐慌，夹杂着被背叛的暴怒，席卷了王一博。他猛地上前，将肖战狠狠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钳住他的肩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低沉可怖：

“活在阴影下？肖战，你搞清楚！是我把你从泥潭里拉出来，是我给了你站在阳光下的机会！没有我的阴影庇护，你早就被这个圈子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现在跟我谈自由？谈权利？你配吗？”

他的气息喷在肖战脸上，带着灼人的怒意。两人距离极近，鼻尖几乎相碰，气氛剑拔弩张，充满了毁灭性的张力。

肖战被他禁锢在墙壁和身体之间，无处可逃。肩膀上传来的疼痛和眼前盛怒的王一博，让他感到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心死的悲凉。

他闭上眼，泪水滑落，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如果……这就是站在阳光下的代价……那我宁愿……回到泥潭里。”

话音落下，休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一博钳制着他的手，僵硬了。他死死盯着肖战苍白而绝望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感，蔓延开来。

他从未想过，会从肖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宁愿……回到泥潭里？

就为了那可笑的“自主权”？为了那幅破画？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让他松开了手。

肖战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助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王一博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影，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风暴——有未散的怒火，有掌控失序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那双绝望眼睛而产生的，细微的裂痕。

华丽的袍子，终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露出了底下，不堪的虱子，和两颗同样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