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舟的到来,起初只是漾开几圈不起眼的涟漪,并未引起什么轰动。但那无声无息的影响,却缓慢而执着地渗透开来。
他被安置在离沈知砚的听雪轩不远处的松涛院,听起来倒是莫名般配。
松涛院,院如其名,院中几株老松虬枝盘结,终日松涛阵阵,带着一种高傲孤寂的意味,倒与顾言舟那生人勿近的气质颇为相合。
沈丞相待他这个故交遗孤极好,衣食住行皆亲自过问,与沈知砚一般无二,甚至因怜他身世,在某些方面更为细致体贴。
不仅请了京中有名的武师傅继续教导他武艺,还为他安排了文武先生,希望他能文武兼修。
然而,顾言舟似乎只对武艺和兵书感兴趣,对于吟诗作对之类,总是显得兴致缺缺,虽然不说,也是冷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沈知砚起初是存着几分交好的心思的,沈家只有他一个独子,他也很是渴望与同龄人来往。
况且这是父亲故交之子,于情于理,他都该主动示好。所以,他拿着自己刚临摹好的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图,兴致勃勃地去了松涛院。
恰巧,院门敞开着,顾言舟正在院中练拳,身形腾挪间带着矫健与力量,拳风呼啸,张弛有度。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紧贴在饱满的额角,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他所对抗的无形之物。
沈知砚站在门口,一时有些看呆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看一个人练武,那种蓬勃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生命力,那种刚劲美,与他所熟悉的书香墨韵,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套拳法打完,顾言舟收势而立,气息微喘。他这才注意到门口的沈知砚,目光扫过来,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沉静,带着疏离的审视。
沈知砚连忙收敛心神,走上前,扬了扬手中的画卷,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亲切:“言舟哥哥,我新得了一幅前朝大家的摹本,很是不错,你可要一同观赏品评?”
顾言舟用汗巾擦了擦脸和脖颈,动作利落,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精致的画卷,语气平淡无波:“不了。我不懂这些。”
拒绝得干脆利落。沈知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举着画卷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他自幼聪慧,备受赞誉,何曾被人如此直白地拂过面子?心中那点因父亲叮嘱而生的耐心,顿时消磨了几分。
“看看也无妨嘛……”他的语言有些苍白无力。
“我还要去演武场。”顾言舟打断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的气息,“沈公子自便。”
一声“沈公子”,再次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沈知砚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握着画卷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抿了抿唇,默默收回手,将画卷卷好,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些不快,又有些……失落。
但是少年素来最是好面子,沈知砚咬了咬唇,闷头跑了回去。
然而,几次三番下来,无论是邀他一同读书,抑或是府中得了时新果子派人送去,得到的回应要么是简短的拒绝,要么是沉默的忽视,最“热情”的一次,也不过是派小厮回了一句“多谢”。
沈知砚那点基于礼节和同情而生的热情,终于彻底冷却。他本就是被娇养着的相府嫡子,骨子里自有其骄傲。既然对方不领情,他又何必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开与顾言舟的接触,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自己那点被伤到的自尊。殊不知,这在顾言舟的眼中,显得格外的……有趣?
然而,同在一个府邸,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要完全避开,也并非易事。
这日午后,雪后初霁,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冬日的云层,洒下一片稀薄的暖意。沈知砚心情稍霁,便携了本《山海经》,带着贴身小厮墨痕,来到后花园那片开得正盛的梅林。红梅傲雪,暗香浮动,确实是个读书品茗的好去处。
墨痕在亭子里支起小泥炉,烹起雪水,准备沏茶。沈知砚则倚在亭柱旁,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偶尔抬头欣赏一下眼前的琼枝玉蕊,低声吟诵几句应景的诗文,倒也自得其乐。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富有节奏的破空之声,打破了梅林的静谧。
沈知砚蹙眉,循声望去。只见梅林旁那片用于习武的空地上,顾言舟的身影赫然在目。他今日仍着劲装,手中握着一柄三尺青锋,正在练剑。
不同于那日院中练拳的刚猛,此刻的顾言舟,身随剑走,剑光闪烁,时而轻灵如燕,时而迅疾如风。剑锋划过空气,发出“嗖嗖”的轻响,与梅林的幽静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他腾空、旋转、劈刺,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雪花被激起,在他周身形成一片朦胧的雪雾,阳光透过雪雾,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沈知砚再次看呆了。
他不得不承认,抛开那性格不谈,顾言舟练武时的样子,确实……很好看。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文弱书生截然不同。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顾言舟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以及那专注神情下,微微抿紧的、显得格外坚毅的唇线。
一种混合着羡慕、好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滋生。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矫健的身影。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直白和灼热, 场中的顾言舟心有所感,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剑式后,倏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冷电,直直地射向亭中的沈知砚。
四目骤然相对。
沈知砚像是偷窥被人抓个正着,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唰”地一下就热了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和慌乱瞬间从心头涌上。
他几乎是本能地,为了掩饰这种心虚和那莫名的脸红,迅速地、甚至是有些刻意地抬高了下巴,摆出了一副惯常的、带着些许矜骄的姿态,还难以掩饰地站了起来,语气也刻意带上了几分不满和挑衅:
“练剑就练剑,何必弄出这么大动静,扰人清静。”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强词夺理,这空地本就是习武之所,何来扰他清静之说?
可话都说了,总不能再收回吧。
顾言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收了剑势,额角还有汗珠滚落,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入衣领。他抬手,用衣袖随意地擦了下汗,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沈知砚,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又在这里无理取闹”。
“此地开阔就是练武的场地。”他的声音因为刚运动过,带着一丝微喘,但语气依旧平淡,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甚至有种就事论事的冷静。
“你……我……”沈知砚气结,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说得在情在理,反而是他,显得像个无理取闹、被娇惯坏了的小少爷。
他看着顾言舟那副油盐不进、冷漠淡然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猛地合上手中的《山海经》,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对着还在煮茶的墨痕没好气地道:“不看了,回房!”
说完,他几乎是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拂袖而去,徒留下顾言舟在原地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顾言舟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消失在梅林小径的尽头,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在那亭中石桌上,沈知砚遗落的一方素白手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转身,继续挥剑。
只是,那剑风,似乎比方才更疾、更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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