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注:京极町朱雀大道旁,酒肆藏妖异,醉乡误浮生。一饮之间,人间四年流转;再入其中,红尘杳无踪迹。此篇记田井氏次子津南遇鬼酒肆之事,以证世间虚妄,贪杯者当戒。
我名藤原兼房,奉天皇之命,行走于平安京的街巷阡陌,采撷坊间奇闻异事,辑录成册,以窥阴阳之变,人世百态。这日天朗风清,朱雀大道上的樱花瓣正簌簌飘落,沾在行人的衣袂上,添了几分春日的慵懒。我想起安倍川大人近日忙于勘破城郊的狐祟,想来是许久未曾尝过京极町东口那家的樱花饼了,便转身拐进了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巷。
巷口的饼店炊烟袅袅,甜腻的香气混着樱香飘得老远,店家见了我,连忙躬身行礼:“兼房大人,今日还是要两盒樱花饼吗?”
我颔首浅笑,正欲答话,目光却被饼店角落的一个身影勾住了。那人蜷缩在破旧的草席上,身上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纠结成一团乱麻,脸上沾满了尘土,唯有一双眼睛,透着几分浑浊的麻木。他面前摆着一个豁口的破碗,碗里空空如也,路过的行人大多匆匆瞥一眼,便皱着眉头走开,偶尔有好心的店家丢给他两个饭团,他也只是机械地接过来,囫囵吞枣地塞进嘴里。
“店家,那人是谁?”我指着角落里的身影,向饼店老板问道。
店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几分:“回兼房大人,那人叫津南,说起来,他也曾是京极町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哦?”我来了兴致,示意店家细细道来。
店家一边麻利地给樱花饼包上油纸,一边打开了话匣子:“七年前啊,这津南可是田井家的二公子。您知道的,田井家的清酒在朱雀大道一带那是数一数二的,家业殷实,宅子修得比一些小贵族还要气派。田井家主老来得子,对这二公子津南那是宠得没边儿,可这津南呢,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整日里不学无术,就知道跟着一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田井家主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他恨铁不成钢,可他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
“田井家的大公子,也就是津南的哥哥津一,却是个实诚人。为人和善,酿酒的手艺更是青出于蓝,偏偏娶了个厉害的媳妇,名叫妙玉。这妙玉性子泼辣,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可生意头脑却是一等一的好。自打她嫁进田井家,就帮着津一打理家业,田井家的酒肆生意是越做越红火,几乎垄断了京极町的清酒买卖。”
“妙玉对津南这个小叔子,表面上客客气气,嘘寒问暖的,可背地里,怕是早就厌恶透顶了。毕竟,津南整日游手好闲,还总爱到酒肆里白吃白喝,换做是谁,心里都不痛快。不过,碍着田井家主的面子,妙玉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倒也过得太平。可谁也没想到,一场深夜的醉酒,竟彻底改变了田井家的命运,也把津南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店家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七年前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朱雀大道旁的小巷里,发生的那桩诡异离奇的事。
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月色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京极町的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醉醺醺的津南,正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酒壶,壶口还在往下滴着酒液,身上的衣袍沾满了酒渍和尘土,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靡靡之音,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好酒……真是好酒……再来一壶……”津南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扶着墙角就吐了起来。酸水混杂着未消化的酒菜,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津南却毫不在意,吐完之后,抹了抹嘴,又瘫坐在地上,想要再灌一口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该死……没酒了……”津南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正准备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弟,你又喝成这样!”
津南回头一看,来人正是他的大哥津一。津一穿着一身素色的直裰,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脸上满是又气又无奈的神色。他本是去城外的酒坊查看新酿的清酒,回来的路上,竟撞见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大哥……你怎么在这……”津南眯着眼睛,傻笑起来,“我没喝多……我还能喝……”
津一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住津南摇摇欲坠的身体:“别闹了,快跟我回家。要是让你嫂子看到你这副模样,又要念叨了。”
一提到妙玉,津南的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嫂子。妙玉的嘴皮子厉害,骂起人来毫不留情,每次他喝醉酒回家,都要被妙玉数落半天,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别……别让嫂子知道……”津南嘟囔着,“大哥,咱们别走大路了,抄小路回去吧,快些。”
津一犹豫了一下。那条小路平日里很少有人走,两旁都是荒草丛生的空地,夜里走起来,确实有些瘆人。但他看着津南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又怕走大路会撞见熟人,丢了田井家的脸面,便点了点头:“也罢,就抄小路吧。你可得站稳了,别摔着。”
说着,津一便扶着津南,拐进了那条狭窄的小路。
刚一踏入小路,一股莫名的寒意便扑面而来。津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往日里,这条小路虽说偏僻,但也不至于如此安静。今夜,却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荡着,显得格外突兀。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吹得灯笼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光影忽明忽暗,映得两旁的荒草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奇怪……怎么这么静……”津一喃喃自语,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二弟,抓紧我,咱们快点走。”
津南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他的鼻子微微耸动着,似乎在嗅着什么。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本混沌的眼神,竟透出几分痴迷。
“香……好香的酒……”津南喃喃道,挣脱了津一的手,“大哥,你闻到了吗?好香的酒香……比咱们家的清酒还要香……”
津一闻言,也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果然,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正顺着风飘了过来。那酒香不同于寻常的清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甘醇,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津一心里咯噔一下,更觉得不对劲了。田井家是京极町有名的酒业大户,附近的酒肆他都了如指掌,从未听说过有哪家酒肆能酿出如此奇特的酒香。而且,这条小路旁,根本就没有酒肆啊。
“二弟,别胡闹了,哪有什么酒香,快跟我回家!”津一急忙去拉津南,却发现津南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像是被那酒香勾住了魂,拼命地往前挣着,嘴里大喊着:“我要喝酒……我要喝那酒……放开我……”
津一拉不住他,只能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让津一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只见前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家酒肆。那酒肆的招牌上,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醉仙居”,字迹泛着诡异的青光。酒肆的门窗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人影攒动,还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和划拳的声音。
这酒肆,他方才路过的时候,明明没有!
津一的心跳得飞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发颤:“二弟……这酒肆不对劲……咱们快回去……”
津南却像是魔怔了一般,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他甩开津一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酒肆:“好酒……我来了……”
“二弟!”津一急得大喊,想要追上去,却被酒肆里的景象吓得迈不动脚步。
他站在酒肆门口,借着里面透出的灯光,看清了酒肆里的人。那些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是画上去的。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衣袍破旧不堪,有的却华丽无比,看上去像是来自不同的时代。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皮肤,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津一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他隐隐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活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侍从,从酒肆里走了出来。那侍从的衣服黑得发亮,像是用墨染过一般,连头发和眉毛都是黑色的,唯独一双眼睛,白得吓人。他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嘴角咧得很大,几乎到了耳根,看着津一,缓缓开口:“这位客官,何不进来喝一杯?我们这儿的酒,可是世间难得的佳酿。”
侍从的声音尖细刺耳,像是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听得津一头皮发麻。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不……不必了……”津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就要跑,却又想起了还在酒肆里的津南。他咬了咬牙,又回头喊道:“二弟!快出来!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津南此刻正趴在酒桌上,抱着一个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喝着酒。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听到津一的喊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吵死了……大哥,你快走吧!别管我!这酒好喝得很,我还要喝……”
说着,他拿起一个酒杯,猛地砸在地上,酒杯碎裂的声音在酒肆里响起,那些原本面无表情的客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津一,眼神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恶意。
津一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津南了。他转过身,拔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只觉得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股诡异的酒香,像是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拼了命地往前跑,直到跑出了那条小路,看到了朱雀大道上的灯火,才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而酒肆里的津南,根本没有注意到津一的离去。他被那醇厚的酒香彻底迷住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那黑衣侍从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杯,酒杯里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散发着更加诱人的香气。
“这位客官,看您也是懂酒之人。这是我们店里的珍藏,名为‘忘忧酒’,喝了之后,能忘却世间一切烦恼,逍遥快活,不知您要不要尝尝?”
津南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杯酒,喉咙滚动了一下,想也没想就接过酒杯:“好……快给我……”
他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传遍了全身。津南只觉得浑身舒畅,所有的烦恼和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酒肆里的客人和侍从,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耳边传来的,是悦耳的丝竹之声和女子的娇笑声。
恍惚间,津南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宫殿里铺着柔软的地毯,挂着华丽的帷幔,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和琼浆玉液。无数穿着轻纱的女子,围绕在他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们端着酒杯,柔声细语地劝着酒。
“公子,再喝一杯吧。”
“公子,这酒可是天上才有,人间难得一见呢。”
津南沉醉在这温柔乡里,他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帝王,享尽了荣华富贵。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田井家,忘记了大哥和嫂子,忘记了世间的一切。他只知道喝酒,只知道享受这醉生梦死的时光。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直到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酒桌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刺得津南睁不开眼睛。他皱着眉头,揉了揉酸痛的脑袋,嘴里还残留着那忘忧酒的甘醇香气。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过一样。
“嘶……头好痛……”津南喃喃道,挣扎着坐起身来。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酒肆里,也不是在宫殿里。他正坐在一片田埂上,怀里抱着一个粗糙的大树桩,身上的衣袍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津南愣住了,“我不是在醉仙居喝酒吗?怎么跑到田埂上来了?”
他拍了拍脑袋,只觉得昨晚的一切,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那些美酒,那些美人,那些欢声笑语,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原来是做梦啊……”津南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难怪那酒那么好喝,原来是梦里的酒。”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辨了辨方向,便朝着田井家的方向走去。他只想着赶紧回家,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喝上一壶自家的清酒,解解宿醉。
走在朱雀大道上,津南发现,路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那些原本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带着一种惊讶和疑惑的神色,有的甚至还在窃窃私语,对着他指指点点。
津南心里有些纳闷,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自己的样子太狼狈了?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家。
终于,他看到了田井家的大门。可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原本气派的田井家大门,早已破败不堪。朱红色的大门掉了漆,门板上布满了裂痕,门环也锈迹斑斑。院墙倒塌了大半,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几间屋子的屋顶都塌了,露出了光秃秃的房梁。阳光照在破败的宅子上,透着一股荒凉和死寂。
这……这不是他的家!
津南的心跳得飞快,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着门上的匾额。那匾额上,“田井府”三个字,虽然已经褪色,但依旧清晰可辨。
“怎么会这样……”津南喃喃自语,脚步踉跄地冲进了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爹!娘!大哥!嫂子!”津南大喊着,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着,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疯了一般地冲进屋里,屋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家具都已经腐朽不堪,地上散落着一些破旧的衣物和杂物。他翻遍了整个宅子,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津南的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冲出宅子,跑到街上,抓住一个路过的老者,声音颤抖地问道:“老丈……这……这田井家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的家人呢?他们去哪了?”
老者上下打量着津南,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同情:“你……你是津南?”
津南连忙点头:“是我!老丈,我是津南!我家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爹和我大哥他们呢?”
老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津南啊,你这四年,到底去哪里了?”
“四年?”津南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浑身一颤,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老者,“老丈,你说什么?四年?我……我只是昨晚出去喝了顿酒,怎么会是四年?”
“昨晚?”老者苦笑一声,“你四年前的一个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就失踪了。田井家主为了找你,变卖了家里的田地和酒肆,散尽了家产,可始终没有你的消息。田井家主本就年老体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你大哥津一,为了给你爹办丧事,又欠下了一大笔债。你嫂子妙玉,见家里败落,又找不到你,心灰意冷之下,就和你大哥搬离了京极町,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田井府,也就这么荒废了……”
老者的话,一字一句,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了津南的心里。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鸣叫。
四年……
原来,他在醉仙居喝的那顿酒,竟过了整整四年!
那不是梦!那根本不是梦!
津南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酒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看着眼前破败的家,看着周围路人同情的目光,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想起了父亲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想起了大哥那无奈的叹息,想起了嫂子那虽然泼辣却依旧为家里操劳的身影。他想起了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想起了自己整日花天酒地,游手好闲,从未为家里做过一点贡献。
是他!都是他!
是他的贪玩,他的醉酒,毁了整个田井家!
父亲被他气死,家被他败光,大哥和嫂子流离失所,而他,却在那个诡异的酒肆里,醉生梦死,逍遥快活了四年!
“爹……孩儿不孝……”津南的声音嘶哑,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大哥……嫂子……对不起……”
他跪在地上,对着破败的田井府,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传来一阵剧痛,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心里的悔恨和痛苦,早已淹没了一切。
路人渐渐散去,只留下津南一个人,跪在田井府的门前,哭得撕心裂肺。
从那以后,津南就成了京极町的一个懒鬼。他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只能靠着乞讨度日。他不再喝酒,每次闻到酒香,都会想起那个毁了他一生的醉仙居,想起自己犯下的罪孽。他变得麻木,变得沉默,整日蜷缩在街角,浑浑噩噩地度日。
附近的店家,看他可怜,偶尔会施舍他一点食物,可心里,却依旧厌恶他。毕竟,他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听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世事无常,一饮一啄,皆是因果。津南若是当初能勤勉上进,不贪恋杯中之物,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店家包好了樱花饼,递给我:“兼房大人,您的樱花饼。”
我接过樱花饼,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津南。他依旧蜷缩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我心里微微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递给店家:“店家,麻烦你,再包一份樱花饼。”
店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又包了一份樱花饼。
我拿着两盒樱花饼,走到津南面前,蹲下身,将其中一盒递给他:“拿着吧,吃点东西。”
津南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樱花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吃吧。”我笑了笑,将樱花饼塞进他的手里。
津南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樱花饼,眼眶渐渐湿润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拿起一个樱花饼,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带着一丝樱花的清香,他的眼泪,终于再次流了下来。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饼店。身后,传来津南压抑的啜泣声。
我提着樱花饼,朝着安倍川大人的府邸走去。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我心里的一丝阴霾。那个名为醉仙居的酒肆,定然不是寻常之地,怕是阴阳两界的夹缝中,滋生出的妖异之物。它以酒香为饵,诱骗那些贪恋杯中之物的人,沉沦其中,虚度光阴。津南能从里面出来,已是万幸,可他付出的代价,却是一生的悔恨。
到了安倍川大人的府邸,我将樱花饼递给门房,说明来意。门房进去通报片刻,便出来请我入内。安倍川大人正在庭院里打坐,看到我,起身笑道:“兼房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我将津南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倍川大人。安倍川大人听完,眉头紧锁:“醉仙居……此等妖异之物,竟会出现在京极町。看来,平安京的阴阳平衡,又被打破了。”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觉得此事蹊跷,特来告知大人。”
安倍川大人叹了口气:“此事我会派人去查探。只是,那醉仙居来去无踪,怕是不易找到。”
我和安倍川大人又聊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夕阳西下,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走在朱雀大道上,看着渐渐亮起的灯笼,心里感慨万千。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我坐在书桌前,研墨挥笔,将津南的故事记录下来。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而我并不知道,就在我记录这个故事的时候,京极町的那条小巷里,正发生着一件诡异的事。
津南吃完了我给他的樱花饼,蜷缩在角落里,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他的心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大哥,想起了田井家往日的荣光,如今却只剩下一片破败。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酒香,顺着风飘了过来。
那酒香清冽醇厚,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和七年前那个夜晚,他闻到的酒香,一模一样!
津南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硬地抬起头。
巷口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了那家酒肆。醉仙居的招牌,泛着诡异的青光,门窗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欢声笑语。
整条小巷,依旧静得可怕,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津南一个人,站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看着那家酒肆。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渐渐变成了痴迷。
他想起了醉仙居里面的美酒,想起了那些温柔的女子,想起了那种醉生梦死的快活。
在那里,没有悔恨,没有痛苦,没有破败的家,没有别人的指指点点。只有无尽的美酒和享乐。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酒肆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解脱般的笑容。
或许,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真正的归宿。
他再也不用承受这世间的痛苦和煎熬了。
津南走进了醉仙居,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巷口的风,依旧在吹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从那以后,京极町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津南。
有人说,他是被醉仙居的妖怪抓走了;有人说,他是永远留在了那个醉生梦死的世界里;还有人说,他是赎了自己的罪孽,往生去了。
没有人知道真相。
也没有人知道,那家名为醉仙居的酒肆,究竟是何方妖异。
它像是一个幽灵,来无影,去无踪,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那些贪恋杯中之物的人面前,诱骗他们,踏入那虚无缥缈的醉乡。
而津南的故事,也成了京极町流传的一段奇闻怪谈,警示着后人,莫贪杯,莫沉沦。
月色如霜,京极町的小巷寂静无声。醉仙居的灯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像是一双窥视人间的眼睛。酒香散去,只留下满地的落叶,和一段无人知晓的,关于沉沦与悔恨的往事。而那本记录着奇闻的册子上,又多了一页,沾着淡淡的酒香,和一丝化不开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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