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手里那把折扇没收,扇柄那点儿朱砂印子,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沈知微没去碰那本像是要吃人的残谱。
她拇指指腹在扇骨那处被刮花的朱砂上狠狠一抹,指纹里立马填满了艳红的泥垢。
手腕一翻,这抹红泥被她匀在了右耳后的那颗痣上。
“滋——”
像是一滴滚油溅进了凉水里。
耳后那块皮肉瞬间烫得离谱,这股热意顺着淋巴管一路烧进了脑仁深处。
原本因为地牢阴湿而有些迟钝的听觉神经,被这股热力强行扯开,原本模糊的杂音瞬间成了高清的现场回放。
那是癸未年冬至。
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在颅骨里炸开的。
“咯、咯、咯。”
这是指骨强行按压喉脆骨的声响。
力度曲线很怪,三段式,中间那一下最狠,频率大概是一息三次。
紧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叹息,那是气流最后一次冲过声带的衰减震动,带着肺泡破裂的湿音。
然后是笔锋落纸的声音。
“沙——顿——提。”
这落笔的悬腕震幅,跟那个按压喉骨的频率完全重合。
沈知微死死盯着匣子里那行墨书小楷,视线仿佛有了温度,将那一个个锐利的笔锋拆解成了声波图。
那个“冬”字的最后一捺,笔锋那种诡异的颤抖,根本不是写字,是在模仿垂死前的挣扎。
原来这本残谱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听的。
她猛地吸了口气,那只染了朱砂的右手拇指不再犹豫,直直按向匣盖中央那个复杂的凹槽——第三格。
这动作极其别扭。
她不得不侧过头,让耳后那颗发烫的朱砂痣,精准地去贴合凹槽内壁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极细凸棱。
人肉钥匙。
“咔。”
一声脆响。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匣底的暗格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极不情愿地弹开了一条缝。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素得发旧的绢。
绢面上连个字都没有,只有正中间印着一枚干涸发黑的血指印。
沈知微把那卷素绢捻起来,左手拇指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那个血印上一盖。
严丝合缝。
那血印边缘有个极细微的缺口,跟她指腹上那道多年前练琴被琴弦崩开的旧疤,咬合得天衣无缝。
这哪是什么意外流落民间的孤女,从头到尾,她就是这把锁的一部分。
匣底那层原本用来防虫的黄绫衬里,这会儿正往外渗着一股粘稠的油脂,闻着有股陈年桐油的苦涩味。
沈知微没把素绢展开,而是捏着那个指印的一角,像是蘸酱料似的,往那层渗出的桐油里一浸。
油渍顺着绢丝纤维疯了一样往上爬。
那枚干枯的血指印被桐油一润,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原本空白的绢面上,突然浮现出十二道极细的金线。
这些金线首尾相连,弯弯绕绕,最后圈成了一个环佩的形状。
她把那块浸了油的绢角凑近右耳。
左耳道里那股一直没消停的刺痒感突然加剧,像是有只蚂蚁在往耳膜里钻。
在这股生理性的躁动下,右耳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绢丝吸油时那种微不可察的爆裂声。
“崩——叮——嗡。”
三组音高,清晰得像是有人在耳边拨弦。
黄钟。林钟。南吕。
沈知微猛地抬头。
这三个音,跟刚才在西阁,谢韫指甲敲击案面、地牢水渠底下铜钉被水流冲击的回响,还有之前那封密信上火漆印落下的脆响——哪怕隔着时间和空间,这三组声音的基频竟然分毫不差。
这是个死循环的局。
铁栏外,萧珩依旧站得像尊煞神。
但他左手那个玄铁护腕不太对劲。
护腕内侧那道新刻出来的银线,正随着沈知微耳后痣压住凹槽的频率,在极其轻微地颤动。
而在护腕那道刮痕的最深处,那粒原本已经干硬的血痂边缘,竟然也莫名渗出了一丝极淡的、跟匣底一模一样的桐油光泽。
这机关连着的,不光是这口破匣子,还有这位摄政王的命门。
一直蹲在地上的周伯突然动了。
这老头那只满是老茧的手里还攥着铜匙,手腕一抖,匙柄在匣底刚刚弹开的暗格边缘敲了三下。
“笃、笃、笃。”
这节奏太刁钻了,跟沈知微耳后动脉此时此刻跳动的频率完全同步。
就在第三声落下的瞬间,沈知微手里那块素绢猛地一抖。
那些被桐油浸润出来的金线,借着地牢里摇曳昏黄的火光,竟然在潮湿的青砖地上投下了一道清晰的影子。
那影子不是乱七八糟的线条,而是一个人形。
影子里的“人”侧着身,左耳后面有个显眼的红点,右手五指大大张开,掌心朝外,像是要推开什么东西。
五道指痕状的虚影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指尖,那种拉伸感极其诡异,指尖末端的指向非常明确——地牢西墙上那块刻着云纹的浮雕。
沈知微没动地方。
她眼神极冷,左手小指勾住袖口那根之前用来勒断琴弦的银线,缓缓绕了一圈,收紧。
银线勒进皮肉,没有痛呼,只有一声极轻的皮肉绽开声。
一颗饱满的血珠子沁了出来。
她手腕一翻,那滴血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滴在地上那个影子人形的掌心位置。
“滋啦。”
像是什么东西被烫化了。
地上的黑影里,那五道指痕瞬间变了颜色。
原本的黑色褪去,像是充了血一样,转眼间变成了刺目的赤红。
红色的指痕像五条毒蛇,死死咬住了西墙浮雕上那个不起眼的暗扣。
谜底不是写在纸上的,是刻在这些等着人拿命去填的坑里的。
沈知微缓缓收回手,指尖还沾着那一抹未干的血迹。
她没看萧珩,也没看那道诡异的红影,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头顶那方透着微光的天窗。
天快亮了。
再过一个时辰,奉天殿西阁那场为了审判“云韶夫人”身世而特设的临时听证就要开了。
想必那位从不失手的谢韫大人,此刻已经备好了一张做旧得恰到好处、连墨迹泛黄程度都能骗过太医院的青鸾笺,正等着给她这位“替身”盖棺定论。
只是不知道,当那张假纸遇上这道真影,到底是谁能在金銮殿上把这出戏唱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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