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厚重的青布门帘,那碗褐色的药汤被端了进去。
这药名头好听,叫“安神饮”,实则是一碗加了量的黄连百合汤,苦味儿顺着门缝往外钻,闻着都让人舌根发麻。
沈知微盘膝坐在回廊的背阴处,膝头横着那把桐木琴。
她没弹曲子,只是手指虚搭在商弦上,指腹微微施力,将音高精准地卡在“林钟”这个调门上。
“铮——”
极短促的一声。
这不是给活人听的乐曲,这是给机关对暗号的频率。
弦振顺着地板的木纹传导,像一条看不见的蛇,直接钻进了门板底下的缝隙。
里头传来一声脆响。
瓷器撞击牙齿,紧接着是液体泼洒在布料上的闷声。
这动静不出所料。
人在极度紧绷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特定音频震动会引起肌肉痉挛。
谢韫那只平日里用来指点江山的手,这会儿连个茶盏都端不稳。
三滴。
听着落地的声音,只有三滴茶汤泼了出来。不多,但足够了。
那滚烫的药汤不偏不倚,正好淋在那只被撕裂的袖口上。
那是云锦,这种料子贵就贵在紧实,但坏也坏在太紧实。
里头的棉絮内衬一旦见了水,立马就会像发面馒头一样膨胀。
沈知微垂着眼皮,手指再次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棉絮吸水,体积增大,那根藏在夹层里的断弦银丝被这就股膨胀的力道顶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往上浮了半寸。
原本只是埋在深处的金属线,现在成了贴着皮肤的一根刺。
而且这根刺,刚好顶在了谢韫那道被撕开的裂口边缘,跟她那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尖端,处于同一水平线。
门帘里头,谢韫的呼吸乱了。
那种感觉太恶心了。
左手腕内侧像是趴了一只湿漉漉的水蛭,又痒又痛,还带着一股子钻心的麻。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右手大拇指猛地扣住左腕那道旧疤,指甲盖像是要把那块肉抠下来一样,疯狂地刮擦着袖口的毛边。
“呲、呲、呲——滋——”
指甲刮过粗糙的棉絮断茬,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在沈知微那只受过伤的左耳里被无限放大。
耳道里的刺痒瞬间加剧,那是听力即将过载的前兆。
但在那阵令人晕眩的耳鸣彻底吞没听觉之前,她捕捉到了那个节奏。
三下短促的急抠,一下拖长的狠刮。
尾音因为手指的颤抖,带着一丝诡异的抖动。
这频率太熟了。
跟那个死在地牢里的聋哑仵作临死前的咳嗽声一样。
跟丙字三号匣开启时锁芯弹动的动静一样。
跟刚才那块素绢上,那滴人形掌心血滴落下的间隔,分秒不差。
四重证据,在这一刻完美重叠。
这哪里是什么习惯性动作,这就是这帮人刻在骨子里的接头暗号,是他们这群阴沟里的老鼠互相确认身份的生理节律。
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角。
杜太医佝偻着背退了出来。
这老头子戏做得足,一脸惶恐,唯独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透着一股子精明。
他袖口那枚用来封存药箱的火漆印上还沾着没干的水渍,那是刚才假装手滑时蹭上去的。
此时,老太医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谢韫那只湿透的袖口,最后定格在她还在疯狂刮擦毛边的右手上。
那只养尊处优的手,食指指甲缝里,嵌着半粒极小的蓝色碎屑。
那是青金石。
断口锐利,呈不规则的锯齿状。
要是拿着这半粒碎渣去比对,它能严丝合缝地卡进沈知微那个旧锦囊里残谱的豁口,能填平萧珩护腕上的那道刮痕,甚至能跟素绢上那个人形掌心血滴里原本缺失的那个噪点完全吻合。
第五重证据,闭环了。
杜太医没说话,只是手里那个已经空了的药盏看似随意地在掌心里转了个圈,倒扣过来。
盏底那枚朱红色的“太医院”官印,正正好好,对准了谢韫袖口那团还在晕染的水渍。
这是无声的指认:毒,就在湿处。
沈知微没抬头,左手小指勾着那一缕还在滴血的银线,在身侧的青砖上极其缓慢地划了一道。
银线带血,在灰扑扑的砖面上拖出三道刺眼的斜线。
就在最后一笔顿住的瞬间,门帘内传来“嚓”的一声脆响。
谢韫的指甲终于刮断了第三道毛边。
这一声,跟沈知微笔尖落地的动静,重叠得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影子重合了。
夕阳把门框的影子拉得很长,谢韫那只还在颤抖的手,在地面的投影恰好落在了沈知微画出的那三道血线中央。
就像是一只苍蝇,终于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把自己死死地钉在了这张蛛网上。
风停了,那股黄连汤的苦味里,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硫磺气。
沈知微松开琴弦,手腕一翻,从袖袋深处摸出了一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