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凝固的时空**

那两声模糊的“回家……爸爸……爹爹”如同惊雷，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炸开，余韵却化为一片死寂的真空。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凝固，每一秒都沉重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肖战的手还停在琑儿滚烫的额头上，指尖下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灼穿。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床尾的王一博。王一博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相触，撞见的是彼此眼中一模一样的地震海啸——震惊、荒谬、恐惧，以及那冲破一切理性堤坝的、令人心悸的了悟。

床头柜上，那个褪色的旧棉花娃娃钥匙扣静静地躺着，歪扭的“Z”字像一枚小小的、却足以颠覆世界的印章。

王一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床上昏睡的少年。这一次，目光不再带有审视或探究，而是某种近乎疼痛的、被迫接纳的审视。这张潮红病弱的脸，这融合了他与肖战特征的眉眼口鼻……之前所有觉得“像”的碎片，此刻被“儿子”这两个字强行粘合，构成了一幅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惊心图景。

肖战的眼眶瞬间红了。不是想哭，而是一种巨大的情感冲击带来的生理反应。他看着琑儿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那难受的样子让他心脏揪紧，一种陌生的、却汹涌澎湃的保护欲几乎要破胸而出。这是……他的孩子？他和一博的？来自未来？这太疯狂了。可那声“爹爹”，那旧娃娃上的“Z”，还有这孩子对他们一切超乎寻常的了解与依恋……如果不是这个答案，还有什么能解释？

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琑儿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少年的手很热，指尖却有些凉，无力地蜷缩着。肖战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裹进自己掌心，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些力量，驱散那病痛和不知名的恐惧。

**二十七、无声的行动**

沉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外间传来护士轻微的走动声，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

肖战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一些。他看了一眼点滴瓶，又探了探琑儿的额头，对王一博低声说：“烧好像退了一点点，但还在高热。”

王一博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他走到门口，对外间的护士低声交代了几句，让她注意观察点滴和体温，需要换药时再进来。然后他关上了卧室的门，将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三个。

他走回床边，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肖战斜后方一点的位置，目光沉沉地落在琑儿脸上，又扫过肖战握着琑儿的手。他的脑子正在以极限速度处理这爆炸性的信息，试图理出一条可行的路径。

“他……”王一博开口，声音异常沙哑，“他之前喊疼，说‘别走’。”他指的是琑儿刚才的呓语。

肖战的手指微微收紧。“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干涩，“他在害怕。”

“怕什么？”王一博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肖战，或者问那个昏睡的人，“怕我们？还是怕……别的？”

“都有吧。”肖战看着琑儿不安颤动的睫毛，“如果真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过来，还生了病……”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孤独和恐惧。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再聪明早熟，面对时空的错位和可能无法回去的绝望，该有多害怕？

王一博没再说话。他走到房间另一头，拿起琑儿的水壶，去洗手间接了些温水，又找到一根干净的棉签。他走回来，动作有些生疏地蘸湿棉签，然后俯身，轻轻润湿琑儿干裂起皮的嘴唇。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但眼神专注，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不符的、小心翼翼的细致。

肖战看着王一博的动作，心头那股酸涩的暖流再次涌动。他知道，王一博也在用他的方式，消化并接受着这个事实，并且已经开始行动了。

点滴一点点落下，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运行声和琑儿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呼吸。肖战和王一博就这样守着，谁也没再提起那个刚刚被证实的、惊世骇俗的真相，但空气中弥漫的，已经不再是猜疑和警惕，而是一种沉重的、无声的默契，以及一种刚刚萌生、尚不知如何安放的……亲情。

**二十八、琑儿的梦魇与短暂的清醒**

药效作用下，琑儿的体温逐渐下降，但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他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额头渗出冷汗，嘴唇不停翕动，破碎的词语断断续续地逸出：

“不要……曝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机器……警报……回不去了……”

“爸爸……爹爹……别吵架……都是我的错……”

“锚点……不稳定……我会消失吗……”

“家……想回家……”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恐慌、愧疚和思念。每一句呓语，都像一把钥匙，进一步打开那扇通往他秘密的大门。

肖战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阵阵抽紧。曝光？机器？锚点？消失？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危险的故事轮廓。他紧紧握着琑儿的手，低声安抚：“没事了，琑……小苏，没事了，不怕，我们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及时改口，但语气里的温柔和心疼已经掩饰不住。

王一博也听到了那些关键词。他的脸色更加凝重。结合之前琑儿对“博研”名字的异常反应，以及那些超前认知，一个更清晰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这孩子，可能是通过某种极其特殊甚至危险的、与“博研”相关的技术来到这里的，并且这个过程可能出了意外，导致他无法回去，甚至存在“消失”的风险。而“曝光”和“吵架”，似乎是触发的缘由。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夜色，拳头无意识地攥紧。如果这是他的儿子……未来的自己和肖战的儿子，因为家庭冲突和意外，孤身陷入这样危险的时空困境……一种混合着自责、愤怒（不知对谁）和沉重责任感的情绪攫住了他。

后半夜，琑儿的体温终于降到了安全范围，他也从深度的梦魇中挣扎出来，短暂地恢复了意识。眼皮沉重地掀开，视野模糊，灯光柔和。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被人握着的温暖，和额头上清凉舒适的触感。然后，他闻到了那缕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木质香气。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渐渐清晰，看到了坐在床边、满脸担忧的肖战，和站在不远处窗边、背影僵硬的王一博。

记忆回笼——片场晕倒，被送回来，高烧……然后……他好像说了梦话？做了噩梦？他们……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想抽回手，却因为虚弱而只微微动了一下。

“别动，还在输液。”肖战的声音响起，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的手依然稳稳地握着琑儿。

琑儿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向肖战，又看向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的王一博。两人的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复杂难辨，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在年轻父母眼中看到过的、沉重而清晰的东西——一种近乎确认的、带着痛色的了然。

他们知道了？还是猜到了？

他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颤抖着，眼底迅速积聚起惶恐的水光。

王一博走了过来，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目光锐利依旧，但深处却翻涌着琑儿看不懂的激烈情绪。半晌，王一博才开口，声音低哑，问出的问题却直接劈开了所有伪装：

“你从哪里来，琑儿？”

不是“苏琑”，是“琑儿”。

这个称呼，像最后一块巨石，砸碎了琑儿拼命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壁垒。他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顺着烧得通红的脸颊滑下，没入鬓角。他张了张嘴，巨大的恐惧和委屈，以及连日来独自承受的压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没有回答王一博的问题，而是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却仍害怕被责罚的孩子，望向肖战，呜咽着，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在心底压抑了千百遍的称呼：

“……爹爹……我疼……我好害怕……”

这一声，再无任何遮掩，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崩溃的脆弱。

肖战的眼泪，也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他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将这个浑身滚烫、颤抖哭泣的少年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替他挡去所有风雨和恐惧。

“不怕，爹爹在……爹爹在……”他哽咽着重复，声音颤抖，却无比坚定。

王一博站在原地，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看着肖战脸上滚落的泪，看着琑儿在肖战怀里崩溃大哭的模样，一直紧绷的、属于成年男人的理智和冷静，也在这最原始的血脉呼喊和情感冲击面前，寸寸瓦解。他闭上眼，复又睁开，里面是破釜沉舟的决断。

真相，以最痛苦也最直接的方式，彻底摊开。

接下来，不再是关于“是不是”的疑问。

而是风暴之后，这片狼藉的、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亲情，该如何拾起，如何面对，以及……如何为这个迷途的、属于他们的孩子，找到一条回家的路，或者，一个安全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