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后大家都站起来往楼上各自的包厢走，肖战等王一博起身后把手机伸到他跟前：“加个微信吧，一会儿我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发给你，姥姥下周该第三次化疗了，到时候我提前联系你。”

王一博抬眼看他，对方眼神清朗笑容温和，于是他也弯了一下唇角算是回应，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我去跟海宽哥打个招呼，下午还有手术，就先回去了。”肖战低头点了通过，又抬眸对他笑笑，“那，”他微微歪了下头，没有把话说下去，转身朝两位新人走了过去。

这是属于他们年少时的默契。

那时肖战只要这么冲他歪一下头，什么都不用说，王一博就能明白他的各种意思：

走，打球去。

诶，还不回家？

手柄放放，先来吃饭。

打架太麻烦了，你来吧。

……

以及，现在：

那，再见吧。

他以为早已放下，他以为早已过去。

却原来，他们早已连同那段岁月一起，被刻进了对方的骨血。

无处安放，却又密不可分。

肖战走出手术室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略微松垮的肩部线条透露出了他的疲惫。

最后一台手术开胸之后发现情况有点复杂，原本三个小时就能完成的手术他们做了近六个小时，这次主刀的是他，林主任在一旁保驾护航，做完二助缝合的时候林主任跟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肖战笑了笑，也回了他一个大拇指。

护手过来帮他解了手术衣的带子，他摘了手套帽子口罩，边脱手术衣边往更衣室走。他中午着急回医院宴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下午在接台的间隙随便含了两块巧克力，在台上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这会儿下了台胃疼得直返酸水。

又累又饿又难受，他站在柜子前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拿了东西去洗澡——大抵是医生的通病，他有些轻微的洁癖，手术完不洗澡就不愿意穿自己的衣服。

从医院到小区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肖战在小区楼下的小面馆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进去——最近新入院的病人太多，手术排得太满，他们这组又有个大夫外出参加短期培训班，林主任是退休返聘回来的，不参与值班，肖战连上台带一线值班的，已经在医院泡了小半个月了。

现在他只想回家倒头就睡。

头重脚轻的打开房门，却意外的迎来了一室昏黄的暖光。

“回来啦？”靠在沙发上看书的人抬起头，笑意盈盈的脸上一对梨涡，“饿不饿，给你熬了汤，过来喝点吧。”

“我都忘了你今天回来，”肖战也笑起来，夸张的吸吸鼻子，“哇，好香，莲藕排骨汤！”

“快去洗手吧，汤还热着呢，我去给你端过来。”

肖战洗完手坐到餐桌前的时候宣璐已经把汤盛到小碗里连同勺子一起摆到他面前了，闻到这个味道他就有些食指大动，三两口把汤喝完又把排骨啃完，莲藕捞净，痉挛了半天的胃终于得到了安抚。

“好喝！”他刚把碗放下，宣璐就自然的接过去又给他盛了一碗，也不说话，就温柔的笑着看他——从记事起她就总是这样，有了好吃的就拿给他吃，自己在一旁看着就好似很满足。

她只比他大三岁，比起姐姐，却更像一个妈妈。

至少肖战童年以及少年时期所有对于母爱的需求，都是宣璐在给予回应。

“今天中午去海宽那里了吗？”

肖战第二碗汤喝完，正准备再盛一碗的时候，宣璐忽然开了口，语气温和平淡，仿佛最普通不过的那种聊天。

肖战拿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继续盛汤：“去看了看，下午有手术，就没多待。”

宣璐两只手肘架在桌面上，松松的托着下巴：“他……回来了么？”

这轻轻巧巧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像一阵电流一般“嗖”的钻进了耳蜗里，让他整个听觉和空间觉都搅拌式的扭曲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压下这阵轰鸣的晕眩。

“嗯。”

他很少这么应付宣璐，这种态度在他跟宣璐相处的模式里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强硬跟拒绝了。

宣璐一向都懂得留有余地，他不想说的，她也从来都不会逼他。

可偏偏现在，她像没看懂他拒绝交谈的态度一样，趴在桌子上从下往上去看他的表情：“战战，其实我们可以——”

“不要，不必。”肖战在她的话出口之前，便冷硬的打断了他。

可宣璐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毫不停顿的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可以离婚的，”她笑着，温柔又清脆的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肖战终于抬眸看他，对方微笑的眼睛里，有着近乎慈悲的包容。

“不，”他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从跟你求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打算跟你离婚。”

“傻瓜，”宣璐也把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阿凌明年都该上小学了，是个可以保护我的小男子汉了，你还要背着我们到什么时候呢。”

“姐……”肖战其实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结婚后怕双方老人觉得奇怪，他已经改了口喊她璐璐，也自然而然的把自己放在一个照顾者保护者的位置上，而今情不自禁的这一声姐，竟让他在喊出口的同时生出了许多被抛弃的委屈。

“不是说好了，你，我，阿凌，我们三个是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的么。”

“我们不会分开啊，我们仍是家人啊。”宣璐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我跟阿凌永远都是你的家人，你也永远都是我们的家人。”

“那为什么要离婚，你们不要我了么？”

“因为，战战不应该只有家人，还应该有自己的爱人啊。”

爱人。

他曾经有过的。

然而他却把他弄丢了。

他也被他，弄丢了。

肖战看着微信界面上王一博的头像，无意识的用拇指来回摩挲着。

许久，才下定决心般的点进去，又像怕再晚一刻自己就会反悔一样迅速传了个文件过去。是他之前讲课自己做的PPT，关于肺癌病人的术后治疗与护理——

不是一字一句打过去的，所以显得不那么热忱与刻意。

也不是网上直接粘贴过去的，所以显得不那么敷衍与随意。

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邻居，关心，却又客气。

然后他盯着聊天界面，感觉有些恍惚。

恍惚中看到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在失重的空间里紧紧抱着他跟他说“肖战，我在”，在桂林的小阁楼里虔诚的看着他说“肖战，我爱你”。

他记得少年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发烫。

不会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不痛不痒。

他这么想着，忽然就收到了王一博的回复，简简单单，干净利落的两个字：

谢谢。

——漫不经心，不痛不痒。

肖战把手机丢在床头柜上，翻身蒙住了头。

他觉得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多么无懈可击。

仿佛料定了他一定会拒绝，然后就可以换上一脸的遗憾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