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湛抬手把自己的刘海儿按在额头上，他已经坐在这里一个多小时了，陪着正午的大太阳。

刘海儿很热，贴在皮肤上的触觉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又努力往下按了按，想把发烫的额发贴在眼睛上，让眼睛也享受一下热疗，可惜头发不够长。

昨天放学回家，他废了很大功夫才把写字台从床边挪到窗台前，还把墙角磕掉一块皮，为了防止老爸发现，他用修正液抹了半天，现在手上还有一块块的白。

肖湛叹了口气，把画了一半的周杰伦的塞进了抽屉里，在暖暖的阳光下，慢慢合上了眼。

舒服，好舒服啊，还是太阳照着舒服。

阿门，感谢自然的馈赠。

阿弥陀佛，佛光普照。

他脑袋里天马行空的。

“明天你王叔叔一家子回来，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爱在人家面前脱裤子，露小鸡。”

老妈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

“走了这么多年，可算回来了，还生了个崽。”

“这几年就来了几封信，不知道什么样了。”

老爸老妈昨天说话的声音在他耳边滚来滚去。

“明天你去机场接啊？”

“那必须去啊，我铁哥们。”

肖湛睁开眼，在记忆中狠狠搜索着关于王叔叔的记忆，脱裤子露小鸡？

什么玩意儿！

其实他是记得一点关于隔壁家的事情的，他好像总被妈妈抱着去串门，去了就放床上随便滚，因为他家的床特别大。

不对，那是个炕。

民主胡同唯一一个有炕的家庭。

这些是他长大之后才慢慢有了概念的记忆，但是那时候，隔壁家已经空了。

“小湛子！”小敏女士，也就是他老妈在客厅喊了他一嗓子，“你爸他们回来了，快滚出来接驾。”

肖湛正沉迷回忆，结结实实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他软着腿出去，把老妈捏住脖子，“穿个外套啊！你穿个半袖出去嘚瑟谁啊，大冷天的。”

“哎呀我不冷。”肖湛颇有技巧的扭转了半圈，从他妈手里蹿了出去。

刚出屋，就听到胡同口熟悉的刹车声，是他爸的破车，刹个车还带笛声的。

“慢点！找个土堆吐！”肖湛跑过去，看见一个女人从车里蹦出来，追着自己面前的孩子喊。

肖湛看见一个带绒绒帽子的孩子，捂着嘴朝自己跑过来，停在自己面前

“哇——呕——哇——”

他的面前有一个土堆，是胡斌准备捏泥塑的。

肖湛猛地往后蹦了一下，绕到小孩身后帮他拍着背。

“哎呦，”老妈出来看见这一幕，朝着小孩他妈说，“孩子晕车啊。”

“坚持一路了，”小孩他妈看着小敏，眼睛就要红了，吸了一下鼻子，“可算回来了。”

据肖湛所知，王叔叔和老爸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像自己和胡斌那样。

两家祖籍都不在这边，肖家祖上是南方的，王家好像在中原那边，从爷爷那辈才来的北方，两家人就碰到了一起。

“小湛都这么大了，”小孩的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着肖湛笑得很和蔼，“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小豆丁呢，长得这么帅了。”

“今年都11了，”老妈看了肖湛一眼，“难管啊，雪还没化完呢，他就穿上半袖了，你说这不是找冻吗。”

“我不”

“带着你弟弟出去透透气，”老爸打断他脱口而出的反驳，“孩子还晕着。”

“哦。”肖湛一把兜起孩子，把他夹在腋下，跟他爸提公文包似的，兜着人出了门。

那孩子也不知道晕不晕，突然的这一下，让他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肖湛另一只手抓了抓他的下巴，笑着说，“会说话吗你？”

“鹅鹅鹅你傻吧鹅鹅鹅，”那孩子边笑边说，“你见过这么鹅鹅大个头儿的人还不鹅鹅鹅鹅鹅会说话吗鹅鹅鹅。”

王一搏笑声戛然而止，他挥着胳膊，“你别走了，我晕。呕——”

肖湛突然停下，把正在干呕的孩子撂地上，“还想吐？”

王一搏摆摆小手，直起腰来，丧着脸完全没有刚才的风采了，皱皱巴巴的说，“没东西吐了。”

“让你嘚瑟。”肖湛蹲下，把他压到眼睛的绒帽往上扥了扥。

“你不冷吗？”王一搏用指尖怼了两下他光裸的胳膊。

小孩的手暖乎乎的，碰上冰凉的皮肤像微小的火球，肖湛想起来刚才的太阳，“我还行吧，不算太冷。”

“哦，”小孩点点头，“那你真禁冻。”

肖湛这才发现面前的小人儿脸特别肉乎，腮帮子跟鼓起两块儿肉似的，他抬手捏了一把，软绵绵的，手感很奇特，“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王一搏，5岁吧可能。”

“王一搏？”肖湛笑起来，“你到底是不是5岁啊。”

王一搏往前走了两步，皱着眉头说，“我不太记得了，什么虚岁周岁啊，我弄不清。”

“你还挺严谨，”肖湛拉过他的手牵着，“严谨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我知道严厉。”王一搏注意力不太集中，看着前面岔路的歪脖子树，跳了两下。

肖湛低头看着他，又上手捏了一把他的脸，挑着尾音说，“王二搏。”

“是一。”王一搏纠正他。

孩子太小太单纯了，不知道“二”的意思。

路口不挡风，凉风嗖嗖的，肖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不冷谁信啊，臭小子抱起王一搏，开始往小卖店狂奔。

“啊！”王一搏吓了一跳，被抱在怀里一颠一颠的，声音发着颤，“干嘛啊！”

“刚吐完饿了吧，”肖湛连跑带跳的声音倒是挺稳，“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小卖店不远，王一搏大概能认识路了，好像就拐了两个胡同口，肖湛掀起门口的大棉帘子，抱着他进去。

王一搏从他身上滑下来，一阵热气包裹住他，还带着阵阵甜腻的油香。

他还没来得及环顾这一屋的物品，就听见滋滋的声音。

“小湛来啦，”一个男人从里屋探头看了一眼，“呦，这谁家孩子啊，这么俊。”

“高叔，”肖湛笑呵呵的说，“给来仨炸糕，晚点儿让我妈给您送钱，我没带。”

“拿着吃去吧，”高叔叔说，“你小子是真不冷啊。”

“火力壮。”肖湛对着自己的胳膊一顿拍。

王一搏被肖湛放在门边的马扎上坐下，乖顺的看着自己对面的玻璃柜台。

啊，麦丽素。啊，果丹皮。啊，那个红色的是啥。

他咽了口口水。

没过一会儿，高叔叔拎着一个大纸袋出来递给肖湛，“给，小湛啊，这谁家孩子，问你半天也不吭声。”

“我家隔壁王叔叔回来了。”肖湛把炸糕拿过来塞进王一搏怀里。

“大科学家回来啦，”高叔走过来在王一搏面前蹲下，王一搏冲他笑了笑，他扭头冲肖湛说，“你别说，长得是挺像他爹的。”

之后王一搏听见肖湛和高叔聊了几句，他没在意，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玻璃柜台，怀里抱着烫手的炸糕。

“走嘞。”肖湛揪着他外套的后脖领把人扥起来，王一搏感觉自己腾空了几秒，他斜眼瞅着肖湛，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提溜自己！

外面不比屋里，王一搏被焐热的脸蛋猛然见了凉风，这效果就跟果奔似的，他缩了缩脖子，看着前面蹦了两下的肖湛，“你身上是不是有特别多毛毛？”

“啊？”肖湛问，“还行吧，不是很多，怎么了？”

“我妈妈说，毛毛多的人都不怕冷，”王一搏走过去，用手抚摸着他的胳膊，“你看小狗，它就不怕冷。”

肖湛被王一搏摸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冷啊，他就是死要面子穷嘚瑟，肖湛一把抢过炸糕，拿着捂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递给王一搏，挑着眉说，“尝尝？”

“我妈妈不让我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王一搏一脸正经，还往后退了一步。

肖湛：“！”

“行吧，你也不算陌生人。”王一搏看着肖湛竖起来的眉毛，觉得情况不妙，又往前走了一步，差点儿怼上肖湛鞋尖。

“你这脑回路”肖湛还举着炸糕，“你真的5岁吗？”

“废话。”王一搏瞥了一眼。

不跟孩子计较。

肖湛在心里安慰自己。

“你吃不吃啊！”肖湛说，“一会儿凉了！”

“太油了，”王一搏伸出自己白嫩的小手，在肖湛眼前晃了晃，“不想摸。”

“”肖湛叹了口气，张着嘴，“啊——喂你吃。”

王一搏很开心的往前咬了一口，咔呲——很脆的声音，他眯了眯眼，随即入口的是香甜的红豆香。

“好吃吧。”肖湛看着他油光的嘴说。

当天下午，他们两家人一起给隔壁做了大扫除，肖湛带着个小尾巴转来转去，后来干脆把人绑在后面背着。

王阿姨看见直乐，欣慰的说以后有了湛哥小搏就不孤独了，以前在家属楼也没小孩带着玩，怕孩子得了自闭症。肖湛他老妈几次叮嘱他别把孩子摔下去，跟王阿姨说这孩子成天跟个猴子似的。

肖湛不愿听他们大人说话，背着王一搏在屋子里来回蹿。

他是挺像猴子的，但老爸说那是机灵，再说，他同学们都这样啊，肖湛还觉得胡斌像个猩猩呢。

等晚上从隔壁家回来，他飞速冲了个澡就睡下了，明天还得去找胡斌，跟他解释那堆泥巴，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惜这一觉他没能睡到天亮，半夜被敲门声弄醒了，听到老爸出去开门，随后传来王阿姨的声音，他爬起来在窗台看了看。

王阿姨抱着王二搏，有些着急的跟老爸说着什么，老妈也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和老爸进来。

“怎么了？”肖湛探头问。

“你在家待着，”老妈穿上外套，“一搏肚子疼，上吐下泻的，你王叔叔刚回来对这儿不熟，我和你爸爸跟着去医院看看。”

“我也去！”他回屋胡乱穿了两件衣服，生怕穿慢了把他落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