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沉默了片刻。

　　顾子熙先开了口。

　　“钱，我暂时没有，先欠着。”

　　顾子熙这会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着实冲动了些。他不应该火气上来就暴露本性，对待楚夕应该更有耐性才对。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楚夕再闹，他现在也还不出钱。重要的是现在和楚夕翻脸不利于他的计划，他得适当退步，以缓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

　　楚西西忽然起身，顾子熙被她弄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心想该不会这人要效仿他，也来个什么方式的自尽吧。

　　没一会却见楚西西拿了纸笔小跑过来，拍在他面前。

　　“借据我写好了，签上你的名字就好了。”

　　顾子熙愣了一会，纸上的字迹早就干了，显然已经写完了一段时间。他还以为这人……会跟自己一样破罐子破摔。

他抹了把脸，接过她递给自己的笔，看了一会纸上写的字，问：“什么时候写的？”

*

　　楚西西实在不想说自己被迫坐着看顾他，看他的脸越是好看，越是想起自己的苦逼，他的不要脸。于是就着他的脸，就着这股愤恨，把借据写起来了。

　　这是个机会，必须得现在趁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得靠自己保他的时候让他欠自己的人情。否则日后等他翅膀硬了，翻脸不认账，自己就吃大亏了。

　　“回来就写了，”楚西西冲他笑着说：“总不能再逼你跳一次江吧。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就先备好。”

　　*

　　顾子熙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纸黑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让人给自己写借条的地步。

　　他记得原先自己是心安理得拿的这一半嫁妆，是在楚天行默许之下，刘氏亲自交给自己的财物，他有什么理由写这个借条？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楚西西。

　　“我得跟你说清楚，是你爹和你娘……”

　　楚西西听到他对刘氏的称呼，下意识地出声更改。

　　“是二娘。”

　　顾子熙：“……你二娘亲口说，这一半嫁妆是给我的。”

　　楚西西坐直身，眼睛瞪的犹如铜铃。

　　“是不是要我跟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嫁妆，什么又是彩礼。”

　　顾子熙：“……”他入赘的彩礼钱自然是到不了自己手上，顾辛不是个善茬，楚家不缺这个钱。彩礼钱过个手，必定重新回到顾家。

　　可他为什么现在会在计较彩礼和嫁妆？

　　顾子熙无语地目视前方。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跟二小姐讨论什么是彩礼什么嫁妆有点没意思。

　　他低下头，一边看借据字条一边继续问：“你为什么非要这笔钱？楚家家大业大，不缺你这点花销吧。”

　　*

　　这个问题就说到点子上了。

　　楚西西一直在找机会跟顾子熙说自己的遭遇，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对自己有同情，往后自己真的稍微妨碍了一点他的复仇计划，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至少也能留自己一条生路。

　　“因为……”楚西西顿了下，回头往外面看了两眼。

　　青梅被楚天行叫去问话了，淑兰多半还在刘氏那边。楚天行交代过为了彰显她的诚意，她必须要亲力亲为地照顾顾子熙的起居。

　　没有人在场，就没有人戳穿她任何的睁眼瞎话。

　　“我总有一天要靠自己脱离楚家。”

　　顾子熙以为按照楚西西这个性子，多半会重复那句那是我的，我的就不能给你。倒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在楚家什么都不缺，为什么脱离这里。

　　“为什么？离开楚家对你没有好处。”有这么大的保护伞，脑子不好的人才会想不开要离开。

　　他看着楚夕把凳子往他那边一搬，极其自然地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顾子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挨近吓了一跳，本能往后退。

　　却见楚西西眼神还盯在门口，那张脸靠自己极近，状态亲昵地耳语道：“因为刘氏要杀我。”

　　*

　　顾子熙：“……？”

　　楚西西看这人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就知道他不相信。现在她也没有证据，而且任谁看楚家这一派轻松和气的光景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楚西西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真的会不愿意和你成亲，就去自尽吗？我要是这么容易想不开，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顾子熙首先想到了楚天行。

　　“可你爹不是……”

　　楚西西挥手道：“别提我爹。这中间的缘由说起来就是根老太婆的裹脚布，又长又臭。总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跟你也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大家相互体谅一下，不要相互添麻烦才好过日子，对不？”

　　如果是真的……楚夕成亲那晚判若两人的态度倒是可以解释了，顾子熙有些唏嘘，心想看上去和睦的楚家，内里竟然这么复杂。

　　不过只听楚夕一个人的话有点偏颇，他得再观察一阵。

　　*

　　楚西西看顾子熙眼神中的疑惑，挥挥手说：“这不是重点。总之，嫁妆是我的钱，我可以借你一时之需。但以后一定要还我。”

　　顾子熙倒也不是非要霸占这点钱，于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递给楚夕，又问：“想要信物抵押吗？”

　　楚西西立刻抬头。

　　“有嘛，当然是最好。”

　　顾子熙看她眼神中没有贪欲，这人难不成真的纯粹就是自保？若是这样，他把自己的身上带着的重要物件藏在她那边似乎也不错。

　　顾子熙从自己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一把小刀，递给她说：“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看着不是很贵重。也不是特别锋利，不过对我很重要。你要的话，我就……”

　　楚西西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把小刀。

　　“你确定要给我？”

　　顾子熙正色道：“不是给你，是暂时抵押在你手上。我以后会还钱赎回来的。”

　　这可是男主的专属道具！对楚西西来说，约等于保命符了。她小心翼翼，内心带着些许诚惶诚恐地接过来，郑重地对顾子熙说：“你放心，除了我的命和钱，它最重要。我绝对不会把它弄丢的。”

　　顾子熙看不懂她，却被她这认真的样子给弄得有些不自在，低声说：“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倒也不至于……”那么慎重，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楚西西立刻起来，找了个装贵重首饰的木盒子，把小刀放里面，又找了把锁，给它锁上。

　　“我找个时间再好好藏，你放心。”楚西西回头冲着顾子熙说。

　　顾子熙想起顾辛将这个东西丢给他时候那股子不屑，和这位楚家二小姐完全两个态度。

　　“我现在借据也给你了，还抵押了信物。两份诚意，能再换点东西吗？”

　　楚西西幽幽地回头看他。

　　“你再说一遍？”

　　顾子熙被她骤变的态度惊得悚了下。

　　“……算了，当我没说。”

　　*

　　午后，楚天行亲自带着青梅来到后院。听说顾子熙醒了，耐着性子多问了两句，立刻楚夕叫去了外室。

　　顾子熙探头看着这父女俩一前一后走过门口。

　　楚夕这位二小姐的姿态放松，看着没有他想象中那种讨好模样，但楚夕和楚天行之间也没有亲密的接触，看着不像是父女。要说起来，两人之间还夹了些莫名的陌生感。

　　青梅把桌上的莲子羹端过来，放在顾子熙面前，拘谨地问：“姑爷，这是小姐说要给您补身体的。”

　　顾子熙点了点头，想起楚夕说这是她勉强分给自己一半的。又往桌子上看了一眼。

　　“你家小姐爱吃这个？”

　　他佯装关心地问道。

　　青梅用力点头。

　　“我家小姐最喜欢吃这个。”

　　顾子熙端碗的手登时一顿。脑海中闪过了楚夕在跟自己理论那一半假嫁妆时候咄咄逼人的模样，总觉得自己要是真抢了她这一半的莲子羹，她也会跟自己急。

　　青梅见他停住了手，说：“小姐说过要分给姑爷，就是给姑爷的。姑爷不用担忧，尽管吃便是。”

　　顾子熙：“我怕她嘴上说说的，回来又跟我急。”

　　青梅笑道：“姑爷真爱说笑，我们小姐不是那种人。再说，老爷特意吩咐过，厨房里煮的多，小姐和姑爷想吃多少都有。”

　　顾子熙失笑，打趣道：“你们小姐想吃什么，还要你们老爷特意吩咐啊？”

　　青梅一愣，脸上的表情古怪了起来。

　　*

　　顾子熙也没多说什么，自己端碗西里呼噜地喝了，完了之后诚心道：“替我和你们家小姐说声谢。”

　　青梅走到他面前端碗，忽然犹豫地站在原地。

　　顾子熙一看就知道她有话想说，便顺着她的意，问：“有话要说？”

　　青梅深吸了口气，看着顾子熙说：“虽然我们小姐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姑爷的支持。我们小姐……真挺不容易的。”

　　方才听楚夕提起自己的事情，神态远没有青梅这么忐忑。顾子熙问道：“怎么个不容易法？”

　　青梅特意在旁边坐下，看着门口说：“姑爷您应该知道，小姐是老爷前一位夫人所出。小姐出生之后，夫人就去世了。老爷很快就抬正了现在的夫人。”

　　顾子熙点了点头。

　　青梅道：“现在的这位夫人，膝下有大少爷楚卫和三小姐楚星。……都不是什么好脾气。想比起来，我们小姐可算是没脾气的了。”

　　顾子熙知道这个楚夕在楚家完全没有地位，这也是顾辛答应这门婚事的最大缘由。但楚夕没脾气？睁眼说瞎话啊。

　　“我知道你家小姐不容易。所以呢？”顾子熙说。

　　青梅道：“……所以，我想着小姐嫁给姑爷之后，姑爷可以上进些，帮帮我们小姐。我们少爷脾气暴躁，平日里就常欺负小姐。日后若是少爷当家了，我们小姐还不知道会过上什么日子。”

　　顾子熙笑道：“你倒是操心得挺多。”

　　青梅腼腆地笑笑，说：“因为小姐可怜。老爷即便是有心疼惜，常年在外也顾不到小姐。现在的夫人必定是向着自己的孩子。只有姑爷能帮得了小姐了。”

　　一提到刘氏，顾子熙便问：“现在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梅想了想，说道：“夫人对小姐还是上心的。只不过……有些过于严苛。我们小姐极少出门。想出门必须要夫人同意才行。”

　　顾子熙嘀咕说：“出门要夫人同意，吃点点心要老爷特意吩咐。……想必我这趟受伤，她也得受点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