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纪父身后事，纪初在湘泽市再无牵挂，便答应了随江离共赴德国求学。

两天后，去德国的前一晚，江父难得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在湘泽市Y大读大三的江寒。

晚饭是按照江爷的叮嘱来弄的，全部是他们俩爱吃的菜。有江离喜欢的川菜，也有纪初喜欢的粤菜。

自过年一聚，纪初今年还算是第一次见到江爷。四十一岁的江爷看着顶多像三十出头的男人，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矜贵、大气、淡和，却唯独忘记在他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江寒身上有种冷厉的气质。他是江爷捡回来的一名孤儿，江爷怜他可怜，便留在身边收为了义子，比江离大了三岁。江寒在江爷身边一贯的谦卑少语，恭恭敬敬，只有江爷问他话了，他才会一边细细研磨江爷脸色，一边小心回话。

因江寒会察言观色，懂琢磨江爷心思，每每说的话常正中江爷下怀，所以颇得江爷喜欢。自江寒上大学开始，江爷便有意无意磨炼他，偶尔会特招江寒陪他出去谈生意或者出去考察。

故江寒见江爷的机会比江离多得多。

江离对此颇有微词，但也只是在纪初面前发发牢骚，从未同他这位义兄起过冲突。

席间，江爷突然看着正在喝鸡汤的纪初问道：“纪初，你来我江家多少年了？”

纪初放下瓷白色的调羹，拿起湿毛巾擦擦嘴角这才淡笑答道：“江爷，我是两岁时随父亲过来江家的，现在已在江家生活了十四年整。”

虽然江爷气质雍和，但当他盯着一个人看时，眼中的气魄很是压人，让人不自觉会收敛眼神。

江爷自从问了那句话便没吭声，纪初在江爷的眼神下，便自然的垂下了眼皮不敢直视他，只在心中敲鼓，难道昨晚暗探书房被发现了？

这时，江离“啪”的放下了筷子，不满嘟囔：“爸爸，你这是干嘛呢，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

纪初这才听到江爷淡笑着“哦”了一声，难得的戏谑道：“我倒是忘了，纪初才是你的心头肉，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是要退避三舍了。”

江离给纪初夹了一块咕噜肉，说：“多吃点，去了德国这些菜都没家里正宗了。”

说完，这才酸不溜秋的哼哧道：“纪初至少天天陪着我，你呢，今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义兄都比我见你见得多！”

江寒自江爷开口问话时便停下了筷子，这会见自己名字被江离点到，便看向江离真诚解释道：“江少，你现在还小，待你再长几年，江爷必定会常常带你在身边历练。”

话落，江爷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走到江离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江离，你是我儿子，怎么吃起这种飞醋起来了。去了德国，学习之余多去周边转转，好好看看欧洲，总有一天，我江家也会在欧洲设立分公司！”

说完，江爷走到了纪初身后。纪初只觉后背一紧，不由自主坐得更直。江爷笑笑，只是把手搭在他僵直的后脖颈上揉了揉，一句话没说离开了。

吃完饭各自回房时，倒是江寒追了上来，目露不悦盯着他说：“纪初，江爷待你们父子不薄，你心中要知恩图报。此行你有机会随着江少一起去留学，别光顾着自己学习，一定要将江少的生活照顾好。要是江少在那边少了一根汗毛，我找你是问。”

纪初态度良好，低着头应了好，江寒这才满意，又上下打量他一通，这才满脸不屑提醒道：“江爷喊你晚上九点去他书房，想必也是要叮嘱你好生照顾江少，你记住别迟到！”

纪初心内一震，不动声色的道了谢。

回房之后，纪初盯着明天要带走的行李箱愣愣发了一会神，这才把箱子打开，拿出他和纪父的合影相框。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纪父脸庞上摩挲一遍，纪初这才拆开相框，拿出藏在照片后的纪父绝笔信重新看了一遍。看完，纪初将信重新放到照片背后，装进相框放回了行李箱放好。

纪初抬腕看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从他房间走到江爷书房，一共需要十五分钟。昨天晚上，他刚刚走过。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纪初轻轻扣门，里面马上传来了江爷浑厚的声音：“进来！”

纪初深吸一口气，双手推开暗褐色的沉重的雕花实木大门，走了进去。

书房灯光明亮，江爷伏案正在看文件，江寒站在他身侧正同他细声说着什么。

江爷抬头看他，戴着一副窄边金边眼镜，镜框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更增添了几分冷沉气息。

“江寒，你出去带上门。”

“是，江爷。”

江寒恭敬退了下去，经过拘谨的纪初身边时，他顿了顿，给了个森冷眼神纪初。

纪初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的声音，这才在江爷沉沉的目光中抬起头，温声问道：“江爷，您找我何事？”

江爷没有说话，他从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走了出来，几步便站到了纪初跟前。足足好几分钟，江爷这才淡淡的说：“你很像你妈妈，漂亮，聪明。可是，你们都不会做选择。”

纪初单薄的身板猛的一震，再抬起眼，已是双眼猩红：“爸爸果然说的都是真的，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江望中轻笑，转身回到了办公桌前坐下，他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拿在手中摩挲把玩，这才抬头看他：“本来我是不知道的，可是昨晚你半夜悄悄潜进来翻找东西，我这才费了番心思去查你的来历。”

纪初整张脸霎时变得煞白，原来是因为他昨晚暗探书房被发现，江爷才会突然回来！

纪初内心恐惧极了，他知道江爷绝不像表面看着这样的和气，他甚至听闻江爷可以一边吃着牛排，一边看杀人表演。他双腿发软，差点一个软跪跪到了地上。

他强做镇定看向江爷，单薄的身板挺得笔直，直得仿佛一折就断。

江爷似乎很满意纪初表现出来的恐惧，他带着玩味的目光将纪初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最后停留在后者脸上，仿佛猫吃老鼠之前的逗弄。

纪初一动不敢动，他在等着江爷的动作。

江爷半晌之后终于收回了目光，他从抽屉里摸出了弹匣插上，又拉动套筒，发出几声枪械独具质感的清脆的“啪啪”声。

江爷举起手枪对准了纪初，嘴角甚至带着笑意，他的手扣在扳机位置，做了个瞄准的动作。

纪初的冷汗霎时从额角淌了下来，就在他绝望的想要冲上去跟江望中奋力搏斗一番的时候，江爷却蓦的收起了手枪，轻笑出声：“你是不是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纪初紧攥的拳头这才脱力般松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刚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他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直到一股血腥味涌入鼻腔，纪初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回道：“是，我要怎么做，江爷才能给我个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