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蔡英都沉浸在无休止的自责中。
还好段清林最终有惊无险,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只怕她也要活不成了。
“您身体也不好,万一熬病了,师父怎么能安心。”
习蓦然好说歹说,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好不容易才把蔡英劝的答应回家休息。
总算多少还听劝,习蓦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让洪兴把蔡英送回家,生怕走的晚些,她下一刻就要后悔。
好在让习蓦然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蔡英成功被送走,留下她一个人守在段清林病床前。
人一生病就会变得特别憔悴。
仅仅只是一晚上功夫,段清林原本有些肉鼓鼓的脸颊竟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整张脸骨瘦如柴,处处透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仿佛深秋树枝上那仅剩几片的枯黄叶子,只需再来一阵风,就会飘然落下,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样的凄凉感,让习蓦然越发难过,轻轻呢喃道:“师父,您一定要好起来,我经验太少,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想向您请教呢。”
平心而论,她只是沾了家学渊源的光,并不觉得自己在缂丝技艺上有什么超然于其他人的天赋。
但师父第一眼见到她,就毅然决然地把她收在门下。
这是一种超乎于血脉亲情的肯定和信任,也是她能够彻底迈进织绣修复界的信念支持。
想起之前种种,两行清泪从习蓦然眼角缓缓滑落。
她实在累的狠了,撑到这会儿已是勉强,虽然时刻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但这会儿哭出来整个人松懈了许多,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心里悬着事,这样的睡意注定不能长久,很快,习蓦然就感觉自己身上披了个什么东西,骤然惊醒,却看到楚池渊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
她身上披着的,赫然是楚池渊的外套。
看到楚池渊,习蓦然顿时清醒过来,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
“演出结束听洪兴说段老先生病了,赶过来看看。”
旁边有病人,楚池渊的声音压的很低,比平日里还要温柔许多,如清风拂面一般,“你去沙发上休息会儿,我在这里守着。”
“不用了,师父还没醒,我睡也睡不踏实。”
习蓦然摇摇头,坚持自己的想法,她闷了一晚上,见了楚池渊仿佛才找到情绪的宣泄口,凝声道:“师父平时身体很好,精气神十足,许多时候我都忘了他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岁月不饶人,哪怕身体再健康的老人,终究也是老人,是她疏忽了。
“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人在生老病死面前,总是无力的,楚池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习蓦然,只能适时从自身出发。
“当年我受了重伤被送过来,谁都以为我没救了,几个医生拼尽全力才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直到现在每次坐飞机过安检时,身上的钢钉还一直响,没的还以为我是恐怖分子。”
楚池渊主动提起自己受伤的事,无异于自揭伤疤。
习蓦然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看着楚池渊愣了愣,竟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道:“有没有不响的钢钉?”
习蓦然这问题着实不按常理出牌,楚池渊被问住了,哭笑不得地轻咳一声:“大概……没有吧!”
算着时间,过不了多久他身上有一部分钢钉就要拆下来了,到时候他正好可以问问医生。
习蓦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都什么鬼问题,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没事,都过去了。”
楚池渊并不希望给习蓦然造成任何心理压力,轻笑道:
“记得曾经看到过史铁生老师的书,他说自从坐上轮椅之后,家人连跑和跳这样的字眼都不敢在他面前说,但好朋友余华老师总会热情洋溢地邀请他出去踢球,还让他做守门员,并没有任何忌讳。”
对于身体不好的人来说,他们内心最渴望的从不是被人区别对待,而是希望别人把他们当个正常人一样对待。
这也是楚池渊心里所想的。
“是啊,在挚友面前,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可以齐头并进。”
习蓦然明白楚池渊的意思,可想起他上次演出结束后气若游丝的模样,还是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到他脚上,关切道:“你脚上的伤可好些了么?”
虽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内伤,但有伤就要好好养着,若任凭伤口来来回回撕裂,时间长了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没事,都是老毛病了。”
楚池渊脚踝处肿了一圈,时不时隐隐作痛,但他并不想让习蓦然担心,便也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道:
“苏婧已经同意接下这个案子了,后续事宜她会告诉沐晨晨该怎么处理,你不用担心。”
这是习蓦然如今最大的心事,早点告诉她也好让她放心。
听到这话,习蓦然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太好了!”
虽然知道由楚池渊出面来牵这个线,事情会顺利许多,但到底还是悬着心的。
这会儿得到肯定答复,才算稍稍松了口气,立刻拿出手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沐晨晨。
沐晨晨很快回了消息过来,得知习蓦然在医院里陪床,就要赶过来陪她一起,知道楚池渊也在这里,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尘埃落定,病房里静谧的着实有些诡异。
虽然这个时候,习蓦然很希望有个人能陪伴在身边,但考虑到楚池渊自己还是个病人,当即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师父醒了再来看他。”
“我陪着你。”
楚池渊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坚定到不容置疑。
其实自家爷爷楚天朔跟段清林老爷子才是故交,哪怕前来医院探望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小辈来。
他大晚上过来,完全是因为习蓦然。
人在医院,无论生病还是陪床,都是最脆弱的时候,他不希望习蓦然独自面对这些。
虽然以他们如今这仅有几面之缘的关系,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但他还是做了,做的理所当然。
习蓦然还想说什么,但抬眸跟楚池渊对视的瞬间,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嘴边所有的话都化成了深深的欲言又止。
他……
罢了。
习蓦然没有坚持请楚池渊离开,一时却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他,便也只能聊织绣修复有关的话题。
既然两件龙袍是同时开始修复的,自然要一视同仁。
习蓦然既然决定自己从制作丝线开始做起,一定程度上就要延缓工期进度,跟楚池渊这个雇主说一下情况,也是理所应当。
“这样太辛苦了。”
楚池渊微微蹙眉,显然对习蓦然的身体承受能力有所担忧,“我这边不着急,你不必太急着赶工。”
“我已经规划好时间了,不会有太大问题。”
习蓦然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无论雇主是楚池渊也好,是其他旁的人也好,都不会影响她修复工作的进度。
“凡事过犹不及,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样说着,楚池渊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DM那边你不必太担心,如今你在国内,他们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一听这话,习蓦然就知道楚池渊提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工作室的侵权案子,而是跟习钟鸣和那件珍品龙袍的踪迹有关。
不必说,楚池渊这几天也没闲着,起码把近期跟习蓦然有关的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没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如何去面对他们。”
对楚池渊,习蓦然不用隐瞒什么,只缓了口气如实道:“据我所知,DM家族如今有两个实际掌权人,只是不知道动这歪门心思的到底是谁。”
凡是家族型大企业,无论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多么和谐友爱,内里都少不了明争暗斗。
所以她一时还无法确定,当年为难楚池渊的,和如今准备要算计自己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如今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危险系数只会直线上升。
听到习蓦然的话,楚池渊陷入短暂的沉默。
倒不是不能说,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让习蓦然知道这些。
当年的事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想象,让习蓦然知道太多,对她没有什么好处。
习蓦然看出楚池渊的迟疑,也明白他的顾虑,但却并没有善解人意地揭过这个话题,反而是少有地固执地又说了一句。
“他们费了那么多功夫,照理来说那件龙袍应该在他们手里了,可现在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这不仅是习蓦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是习钟鸣去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所在。
只是之前谁也没有把这两个问题合并到一起去想。
如今楚池渊和习蓦然既然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这个问题也成了极要紧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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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