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说什么呢！”

　　方临登的声音提得有些高，那些佯装没听见的人也不由得侧目。方霓则在方临登身侧沉声制止，她也纳闷，自己的父亲怎么对上魏霜岚就这么不理智。

　　林博义倒是要做好人，话里有话道：“老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乔公子是小魏总邀请来的客人，你是公司的老人，也算是这次的东家之一，别不合礼数。”

　　一句话，把魏霜岚和乔祺架到一起不说，还把方临登也推到了明面上的东道主位置。

　　说是公司元老，在场的几位董事，包括他林博义，谁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酒会对魏霜岚来说的社交作用，在明面上抢了这东家的位置，不是给小魏总上眼药吗？

　　离得远的一些人，还趁机打量了一番乔祺。

　　大家都觉着，乔家的这个青年说破大天不过是个弹琴的，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资本。听方临登这话，应该是和魏霜岚的关系不错。

　　想到这儿，又看他被季瓷和魏霜岚挡着，藏在后头的柔弱模样，都不禁想到他父母当年在名利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摇了摇头，看来乔先生的孩子不过如是，经不起风浪。

　　“方叔叔……”

　　“方先生。”

　　乔祺和魏霜岚异口同声，魏霜岚惊讶地看了乔祺一眼，和他的目光对上，也就安心不再说话。乔祺从魏霜岚和季瓷身后走出来，看着方临登，道：“方先生和我的父母是故交，长辈想听，给长辈演奏，那就是理所应当的。”

　　又看向林博义，道：“不过也正如林先生说的，今日来者是客，这个风头，我也就不出了。”

　　林博义知道自己今天出了头，肯定不免搅入口舌之中，无法像以往一样全身而退，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提起了他。

　　“乔公子说得对，令尊身体如何？许久未见，改日我们小聚一下。”林博义哈哈一笑，转套起了近乎。

　　周边的人看见乔祺不卑不亢，还化解了这番尴尬，也都收了看热闹的心，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季瓷听了林博义这番话，冷哼一声，方霓哼得声音比他还大，这回轮到方临登去拽她女儿的胳膊。

　　乔祺和林博义寒暄的话和方霓轻声斥责她父亲的话撞在一起，倒惹得季瓷有些新鲜，多看了季瓷几眼。

　　魏霜岚则看着乔祺跟着林博义边聊边去一旁坐下，他知道这林叔叔是城府深，最会场面话和虚与委蛇的，别把乔祺这傻小子蒙骗了才好，更何况……

　　魏霜岚的指尖动了动，回想起刚刚乔祺手指搭进来时的温度，心有些空落。看去乔祺笑得恰到好处的侧脸，想：自己今天还没怎么和乔祺说话呢，好不容易见上一面。

　　“别看了。”

　　季瓷站到他面前，遮住魏霜岚的视线。

　　“啧。”魏霜岚和季瓷见面总是话不投机，可他也没有这么不耐烦过，隐住情绪，道，“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让你别看阿乔了。”季瓷道，“平时半句话也不说，现在看什么看，你不知道刚刚给他造成多大麻烦吗？”

　　“……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不用你操心，至于刚才的事，我会去和阿乔道歉。”魏霜岚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但还能看见眉间隐隐约约的竖纹。

　　季瓷听他这么说，还想再说上两句，却看见乔祺从那边看过来，对着自己摇了摇头。只能哼了一声作罢。

　　季瓷说得没错，魏霜岚心想。乔祺无疑是骄傲的。他的父亲乔路瑛是享誉全国的音乐家，母亲惠椿则是魏氏集团当年掌握原始股的股东之一。两个人当年想培养乔祺进入商界，只是乔祺一心热爱艺术，远离了这些纷扰，心清高得很，这次给方临登和林博义的面子，说是给长辈演奏是天经地义，可就是他，说一句“阿乔，给我拉一首曲子”，都得被乔祺剜一眼。

　　艺术的事，可以演给懂艺术的人，可以演给喜欢艺术的人，可以演给什么也不知道，但尊重艺术的人。

　　但是怎么能演给一个刻意想以此贬低你的人呢？

　　方临登和林博义，表面上一唱一和给乔祺架起来，实际上是根本觉得艺术就是不入流的东西，想借当众表演来羞辱他。

　　乔祺面色如常一一应下来，此时还能和林博义笑着聊下天去，魏霜岚不自觉有些心疼。

　　而乔祺一直时不时用余光去看魏霜岚的表情，看着他一脸凝重的样子，没忍住弯了弯唇角。恰巧林博义谈起曾经和乔路瑛相识的片段，乔祺顺势笑着说：“是啊，林叔叔，我爸爸之前也常常提到您。”

　　--

　　酒会结束后，季瓷和乔祺一起出了宴会厅。

　　“你当时跑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乔祺拢了拢大衣，问季瓷。

　　“我出去透了个气。这种聚会太没意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爱参加，要不是为了带你来见魏霜岚，我早跑了。”季瓷撇了撇嘴，“不过你们也没怎么说上话，还让你白白被那老头欺负。”

　　“不过你怎么不说你是我请来的？”季瓷又问。

　　“行啦，季大少爷，你当时都那么护着我了，我再说这个话，不是坑你吗？”乔祺笑着说，“别说你没发现啊，他们真是想暗示所有人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借羞辱我来贬低魏霜岚。你还先跑过来替我出了头，要是我再把责任推给你，咱们三个都得进他们的圈套。”

　　“也是。”季瓷道，“那你和魏霜岚，经过今天这事儿，不就被推得更远了？”

　　“没事的。”乔祺眨了一下左眼，站定脚步，好似在等谁，声音骤然减轻，几乎是气音和口型，“我—们—有—进—展—”

　　话音刚落，魏霜岚的声音响起：“阿乔。”

　　乔祺和季瓷回过头去，季瓷看乔祺胸有成竹的模样，暗暗想，阿乔追人可真可怕，跟下棋似的，连对手的每一步都要算计。

　　魏霜岚比乔祺高半个头，少年时经常倾身来看他，好能看着乔祺的眼睛。现在都是成年人，再这样做，未免好像将对方放低似的，所以魏霜岚极其诚恳的时候都是低垂着眼帘，看着乔祺，淡色的唇瓣翕动，说：“对不起，阿乔。”

　　乔祺几乎是在刚才转身时就换了表情，一改对着季瓷似的狡黠，有些难过地看着魏霜岚：“有什么对不起的？本来我就不该要季瓷带我来，倒给你们两个找麻烦了。”

　　“之前阿瓷说，魏氏集团的元老可能因为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开罪于你，不过我想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人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没想到我们走得近了一些，还不免被他们……”乔祺眨了眨眼，睫毛颤动，魏霜岚的心尖也跟着抖了一下。

　　乔祺接着说：“可能是我现在的感情无法克制，他们才能从咱们那么少的接触中看出端倪吧。不过你放心，最快还有一个多月，最晚两个月出头，临时标记就会彻底消失，到时候情况可能会好一些。”

　　“阿乔……”魏霜岚皱眉。他心思重，爱皱眉，眉心的纹路自成年后就消不下去。此刻又不自觉蹙起眉头，不由得像乔祺走了一步。

　　他一直在想，乔祺是不是受信息素的影响才觉得喜欢自己？可今天这话从乔祺嘴里说出来，话里的苦涩散在空气中，近乎被冷风凝结成实体。

　　他的话被黏在嗓子里，喉结滚动，半晌还是道：“对不起，阿乔。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平白被他们刁难，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你，而在于我，你不必觉得抱歉。”

　　“我知道了。”乔祺静静落下一句。

　　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

　　季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落在乔祺身上。他此时真想晃晃乔祺的肩膀，大喊一声：

　　“乔祺！！你真适合去当演员！！”

　　还要指着魏霜岚大喊一声：“魏霜岚！！你清醒一点！！你确定他不是白莲花而是白月光吗！！”

　　乔祺光明磊落，哪怕小时候不练琴不写作业也不和老师们撒谎，从前在感情上不开窍，能笑得明媚灿烂的说“我们是朋友”，怎么现在开了窍之后，一眨眼就能换一副面孔？

　　从前有不熟的人和季瓷说，你身边那个乔祺真高冷，他还哼一声说，乔祺就是表面清冷，实际很欢脱的人。

　　现在好了，他要改口说，乔祺就是表面清冷，实际很会演的人。

　　这些不过在他脑子里过了一瞬，但他风云变幻的脸色也没影响到乔祺和魏霜岚。

　　只见乔祺此刻稍微上前一步，左手拽住魏霜岚的袖子，伸手抱住了魏霜岚。

　　千年冰山难融的魏霜岚也卸下了临时标记以来对乔祺的防备似的，回抱住了他。

　　虽然是一瞬即离，乔祺还得笑得开心，甜津津地说了声“再见。”

　　魏霜岚的脸上也微微漾出笑意，看着乔祺和季瓷上了车。

　　一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乔祺才脱力一般靠在汽车座椅里。抬手闻了闻袖子上的气息。

　　魏霜岚喷了香水，遮去清冷的雪松香。古龙水的味道有些暖。

　　季瓷看了一眼失神的乔祺，眼神古怪，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