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政府财大气粗,为了发展当地的文化产业,大手一挥就行见了国际水准的剧院和音乐厅。甚至还给乐手们搭建了专用的琴房和排练厅。
之前合排时排练厅一直被剧院合唱团占用,况且交响乐团体量太庞大,整个装进排练厅,怕是演奏起来,长号都会磕到前面人的头。
正好下一场音乐会的主题是室内乐弦乐四重奏,苏指挥选了八个小提琴乐手,四个中提琴乐手,四个大提琴乐手,分成四组,各演奏两到三首曲目。
乔祺因为之前一直表现出色,跟着徐首席分到了第一组,演奏开场和压轴的两首曲目。这是他入团工作以来第一次正式来到排练厅,坐在软乎乎的皮椅子上还有点不适应。
排练厅的音响效果不如音乐厅好,但好在设备齐全,环境也比舞台上更舒适自在了不是一星半点。
几组人分别排演了几次后,又各自回琴房练习,之后又各自找人合奏配合。等折腾一番下来,这群专业乐手也生生从早上九点半一直练到下午五点,才将手头上两首小曲子演奏得初具规模。
当然,是苏指挥想要的规模。
弦乐四重奏在台上是没有指挥的,全靠四个乐手之间的相互磨合和配合。但是苏指挥作为整个交响乐团的艺术总监,还是会来指导一二。
乔祺没有拿着手机练琴的习惯,这次为了等魏霜岚的消息,也破天荒将手机调成震动,放到了琴房的钢琴上。
他怕铃声会打扰自己练琴的思绪,又怕静音会错过魏霜岚的消息,只能这样取个中间值。
“嗡”一声,恰好卡在乔祺最后一个琴音上。乔祺等着气口过去,自己鼓着腮帮子呼出口气,伸手拿过手机来回魏霜岚这条还热乎着的消息。
是一条语音,魏霜岚听起来有些紧张,乔祺眨了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叮”的一声后又下意识按着重放了一遍。
魏霜岚说:“我到音乐厅门口了,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这么快?”乔祺有些惊讶,忙将琴和弓放到琴盒里,拿着琴房钥匙出了门。走到苏指挥的休息室门口,看着对方背对着门口,一头蓬松卷发杂乱地堆在肩上,正边看总谱边听着曲目,时不时还和正对着门口的徐首席商量些事。
乔祺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刚抬起手,徐首席就看见了他。和苏指挥指了指外面,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乔祺只能看见徐首席弯弯的嘴角和张阖的口型。
然后就看见苏指挥点了点头,徐首席则站起来走过来开门,打开一个小小的门缝,问乔祺:“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想来看乐团排练,我之前和苏指说了,我现在可以去门口接他吗?”
“好,去吧,回来后直接来音乐厅。”徐首席笑眯眯答应了他,关了门之后还挥挥手。自始至终,苏指挥一直没回头。
乔祺得了允许,欢快地加快步伐,通过狭长的楼道,七拐八拐走到演员入口。往外看了看,给魏霜岚发消息:我在演员七号入口,你在哪?
“马上过来。”魏霜岚回了个语音。
乔祺立刻知道这人还以为是从正门进去,也不管自己没穿外套,只穿着薄薄的卫衣就往外走,拐过一条铺满落叶的小道,和魏霜岚撞了个照面。
“嗨,魏……”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魏霜岚说着就要解衣服,让乔祺给按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头缩藏在袖子里,只露了指尖出来,冻得粉红的指尖指着前面,说:“别麻烦了,就在前面,和我走。”
“嗯。”魏霜岚应了一声。
原本这条路是一条林荫小道,两侧是小杨树,木质走廊攀着紫藤花。春天是紫云漫漫,花谢了之后就是满眼的翠浓。但A市四季分明,秋冬时这处景色就萧索起来,又因为比较隐蔽,落叶清扫不及时,在地上铺陈着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脆响不绝,簌簌作响。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走着,魏霜岚怕乔祺冻着,步子刻意迈的大了一些,乔祺为了跟上他,也加快了速度。
这一段路走得和竞走似的,有几分谁也不服谁都劲头一样。但偏偏这两个人连看对方一眼都不看,有时飞快瞥过一眼又赶紧移开,才冲淡了外人眼里的几分“竞赛”的意思。
走到七号演员入口,同样是那段狭长的走廊,刚过了约莫一刻钟,太阳的位置都没怎么变,乔祺就要在侧边拽住魏霜岚的衣服。
他觉着拽袖口和衣角太过刻意,就拽着胳膊肘那处的衣料。
魏霜岚觉着胳膊一紧,垂眼看向乔祺,乔祺则满脸无辜,道:“太黑了,这里没有灯。”
“嗯。”魏霜岚又只是应了一声,却也没拂开乔祺的手,任由他的动作,还放慢了脚步。
前头几处“紧急通道”的标识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乔祺又拽了拽魏霜岚的袖子。
“别怕。”魏霜岚下意识安抚道。
“没怕。”在魏霜岚眼里,这就是嘴硬,可乔祺本来就真的不怕,这时也只是为了说一句,“我们走快点儿,不然徐老师要着急了。”
说着还不忘紧了紧手指,收回来,又抿着唇一把拉过魏霜岚的手腕,拽着他快步向前走。
乔祺自幼体寒,冷风一吹,手指就和玉石一样冰。现在五根手指搭在魏霜岚温热的手腕上,冰得他眯了一下眼,心尖却漫出一股暖流来。
跟随着乔祺的步子往前走,等他取了琴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音乐厅。
苏指挥坐在第一排观众席,台上坐着第四组的同事。
看见乔祺来了,大家也就开始了。
苏指挥和徐首席分别提了些建议,零星几个乐手也说了些感想,很快就到了乔祺这一组。
魏霜岚在下面坐着时乔祺没在他身边,而是和乐手们坐到了一起。魏霜岚见过无数大场面,自然是不社恐的,一点儿紧张尴尬都没有,把“泰然自若”四个字都写在脸上。
可是乔祺一上台,小魏总的气势突然就矮了一头。他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吞咽了一口唾沫。
乔祺是第二小提琴,坐在中提琴和大提琴之间。这个座次一来是方便中提琴与第二小提琴的音乐互动,二来是避免高音打架,低音混杂,观众听来就会忽略第二小提琴的处理以及大提琴的旋律。
魏霜岚不懂音乐,但在路上乔祺和他说,自己这组演奏的是海顿《C大调皇帝弦乐四重奏》和舒伯特《“死神与少女”弦乐四重奏》。第一首太过著名,旋律行进时,魏霜岚就已经模模糊糊猜到是海顿的这首作品了。
舒伯特这个名字,魏霜岚也有些耳熟。但他只听过《月光》,于是便更将目光投在舞台上,专心致志欣赏起来。
台上灯光给的足,雪亮的白光,照得四个人的五官都太过分明。黑白处交界格外明显。魏霜岚发现乔祺的鼻梁很挺直,脸颊的肉也少,以至于灯光从那样刁钻的角度投射下来,乔祺的脸也是好看的。
魏霜岚的耳朵区分不出小提琴和中提琴的区别,只觉得度过一串简单舒畅的旋律后,琴音变得激昂到狂乱。像是乡间热情少女的舞蹈,五光十色的裙摆久转不停,霎时偃旗息鼓,收归宁静。
放松的琴音由紧绷的弓弦奏出,魏霜岚也跟着呼了口气。
他记起来,高一的时候,身边坐着的那个单簧管专业生和他说:“哎,我也不太懂弦乐,但这个人绝对很厉害,我能通过他的音乐感受到他的想法。”
那时魏霜岚一知半解,可通过乔祺三年的熏陶,以及自己在海外时有意识的去听音乐会和歌剧,现在也在朦胧之中,被乔祺调动了心神。
四把提琴顿音坚定,音乐中是少女的挣扎。一曲终了,魏霜岚觉得神清气爽,全身舒畅,可徐首席却在收音时先提出了一些不足。
魏霜岚听着敲冰戛玉般的女声,思绪又飘向七年前。那天他和乔祺走在回家的路上,乔祺将蓝牙耳机分了一只给他。魏霜岚听着,脑子里则全是《梁祝》。
乔祺说:“你等我给你找。”
翻了几首曲子,终于换到了《梁祝》,可魏霜岚却觉得不是自己想听的。后来他反复找寻了很多版本,也去看过一些名家大师的现场,却也找不到坐在呼呼渗风的小门口侧的座位上时,听到的那种感觉。
乔祺告诉他要排这两首曲子时,魏霜岚还有一瞬间的失望。他总以为乔祺会记得这首曲子,毕竟这是魏霜岚鲜少提及过的乐曲,甚至在乔祺不知道的角落里,魏霜岚钟情于一曲《梁祝》千千万万次。
“想什么呢?”乔祺伸在眼前的手打断了魏霜岚的思绪,他愣了一下,笑着说:“没什么。”
乔祺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嘴里说着来陪他待一会儿,魏霜岚又补了一句:“真好听。”
乔祺鼻腔里轻哼一声,唇角向上弯弯,杏眼也眯成了月牙的弧度。乔祺启齿,魏霜岚看过去,恍惚间,青年的面容和少年的脸相重合。
青年说:“那当然。”
少年说:“好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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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