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是啊,你带伞了没有?”
交谈声从身后传来,魏霜岚顺势看了眼外面。
魏霜岚在中场休息时去了趟外面,接了个电话。
A市大剧院东边有一整面墙都挖空了,用钢化玻璃做了三层楼高的落地窗,魏霜岚站在出入口时,正好对着玻璃外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沉夜幕。
雨淅淅沥沥的,要不是斜飞到窗上,屋里的人也不知道外头在下雨。
魏霜岚对着电话那头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后看了看手表,又转身进了厅里。
A市大剧院的话剧和音乐剧、歌剧都在一个厅里演,所以当年建立之处就将这个厅干脆做成了马蹄型音乐厅,舞台下是深深的乐池。
魏霜岚进来的时候,正巧看着乔祺正趴在三层观众席的栏杆上,往下看,要不是栏杆修得高,他都要探出少半个身子了。
“好了,要开始了。”
提示观众赶快入场的电子钟声,和工作人员温柔的声音一起在大厅里回荡,脚步声熙熙攘攘,偌大的音乐厅一下子又暗下来。
魏霜岚伸手拎着乔祺的后脖领,带着他坐回位置上。
与前半场充满希望的欢愉不同,后半场的音乐一开始,就几乎能奠定悲剧的基调。
A市改编这出经典剧目的导演是个年轻人,对艺术和莎翁有自己独一套的见解,近乎把所有大喜大悲都一劈两半,少了一些细腻的处理,多了几分苍莽的悲怆。
这也就导致,虽然这部话剧在A市大剧院出品的众多剧目里的热度颇高,但观众的接受度一般,看到一半走了的人也不少。
台上的朱丽叶在闺房叙说那段经典的台词,因为离舞台很远很远,乔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于是用手肘戳了戳魏霜岚,小声道:“我们去前面坐着吧。”
“可以吗?”魏霜岚有些诧异。
他在欧洲游学时去过严肃的拜罗伊特艺术节,也去过轻松的爱丁堡艺术节。那时候他就一个人,把乔祺热爱的音乐艺术奉为圭臬,每次都得把剧院入场细则看个几遍,才安心去看。在剧场里乖得像只鹌鹑。
此时看着乔祺狡黠的圆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乔祺则指着他刚才趴着的栏杆对着的几个空位,道:“现在没入场,应该是看到一半就走了,我们去那儿坐着,看的清楚一点儿。”
他明明可以说完起身就走,还偏偏睁大眼睛看着魏霜岚,大有让小魏总也陪着自己的架势。魏霜岚无奈,心里觉得乔祺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只好点头。
只是乔祺心里想的倒没这么复杂,他就是觉得,有好座位得两个人一起去坐才好。
C区的观众走了很多,可能是因为票价便宜,又下了雨,看不下去的人就纷纷离了场。魏霜岚坐到座位上,看乔祺又要趴到栏杆上,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干什么?”乔祺压低声音。
“坐—好—”魏霜岚做了个口型。
乔祺只能正襟危坐。
好在台上演员演得精彩,乔祺看着看着也入了戏,就忘记了魏霜岚婆婆妈妈的这丁点儿不愉快。
“罗密欧,抛弃你的姓氏吧!”
朱丽叶声声真切,乔祺也屏住呼吸。在这个位置,他能看见女演员脸上的汗和泪痕。
乔祺总觉得有一道视线时不时瞧向自己,但他一门心思扑在舞台上,也不去理会那灼灼目光的主人。
魏霜岚便就这样一直看着乔祺。
自他回国已经有两个多月,除去和乔祺的几次事故与误会的春秋笔法外,安静相处的日子好像刚刚开始。
小面馆的环境太过嘈杂,浓浓的热气熏得两个人面前都隔着一层白雾,说话须得提高一个度的音量。
而在这里不用。
乔祺只管看着台上的朱丽叶,而他看着乔祺。“自己的朱丽叶”这个说法太过肉麻,寓意又不尽然太好,魏霜岚想想就有些起鸡皮疙瘩。不过肉麻的话,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说。
观众席的灯光暗得不能再暗,只是这时台上正演到神父外出给罗密欧送信的桥段,舞美布景的景色,反映给观众席一抹亮光。
乔祺琥珀色的眼睛里流转着布景的蓝天白云,莹莹如玉的脸被照得泛了一层光晕。魏霜岚的眼神暗了暗,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到台上,去看今天真正的主角。
朱丽叶已经喝下假死的药,仰面倒在四周垂下帷幔的床上。随着侍女上场后的一声尖叫,灯光转动,舞美装台迅速撤换布景。
那一幕要来了。魏霜岚看向乔祺,果不其然在他眼眶里看见涌动的泪。
乔祺的眼睛很大很圆,只有上挑的眼尾显得这人有一丝的锐利和媚,此时为了看清楚台下,眼睛睁得老大,显得无辜又可怜。
留下来的都算是忠实观众了,无论对于话剧还是莎翁,所以大家也都知道接下来的结局。
不知道乔祺是终于选择面对那两道实在无法忽略的目光,还是实在不想面对几百年前就既定的结局,他转过头,看向魏霜岚。
他眼睛里的泪像一颗珍珠似的,被下眼睑兜住,怎么含着也不肯出来。眼眶也没红,魏霜岚想,真实怪能忍的。
魏霜岚也不想戳穿他,反而挪开目光,看向舞台,低声说:“罗密欧上场了。”
晚来一步的年轻人不知道真相,他在墓地中诉说哀思,希望有幽灵能将自己的思念、爱意和悔恨带到冥府。
但冥府怎么能在此时收下他的一缕相思之意?他的爱人分明全然无事的留在人间。
可是罗密欧并不知情,他只以为是天地都无法容忍他和自己的爱人相守,饮下货真价实的毒药。
瓶子哐啷一声砸到地上,不知道观众席谁小声惊呼了一声。朱丽叶悠悠转醒,倒像是被那一声呼唤叫醒了一样。
“果然,艺术是在给观众看的时候,和观众一起完成的。”乔祺也出了戏,轻声道。
魏霜岚看了他一眼。
乔祺察觉到魏霜岚的目光,擦眼泪的手一顿,转而去摸了摸脖颈。
魏霜岚以为乔祺是又觉得不舒服,道:“我车里有抑制贴,现在出去吗?”
乔祺觉得他这一句话来得没头没脑,摇了摇头。
台上的朱丽叶用匕首追寻罗密欧而去,凯普莱特和蒙太古家的世仇就此才解开。舞美迅速撤台换景,两人高的雕像被拉起来,红幕拉起,观众席又响起小声惊叹。
乔祺也不免一惊,边鼓着掌,边转头和魏霜岚说:“这部话剧最一流的地方,可能就是舞美了。”
演员谢幕时,观众席的灯光稍稍调亮了些。乔祺想问魏霜岚等会儿还要不要去他家,一起吃个宵夜什么的,转头却注意到魏霜岚正向下卷着的衣袖。
魏霜岚中场休息去打电话时,因为外面下雨,里面暖气又足,闷得挽起了袖口,进来后,光顾着看乔祺,就忘了卷回去。
他有秘密在胳膊上不想被乔祺发现,此时灯亮了,看见袖子大喇喇卷着,就想趁乔祺注意力在台上时赶紧收好。
没想到乔祺这时候转过头来,眼尖得瞅见魏霜岚白皙手臂上的一抹青黑,惊诧道:“魏哥,你纹身了?”
魏霜岚的手一顿,“嗯”了一声。
乔祺凑上来,温热的指尖提起衬衫,虚虚在魏霜岚微微凸起的刺青上划过去,轻声念出来。
“ I find the moon bright.”乔祺声音很轻,比手上的动作还要轻。
观众席又爆发出一阵热浪般的掌声,台上的演员在说着感谢词。身边有人站了起来,但魏霜岚和乔祺都没去看。
万千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就像隔绝了所有阻险的梁祝和罗朱。
乔祺盯着那处刺青很久,然后抬手,帮魏霜岚卷好了袖子。
“你在国外纹的?”
“嗯。”
“什么意思?”
“举头望明月。”魏霜岚动了动有些麻痒的手,“许渊冲先生翻译的《静夜思》。”
“哦。”乔祺应道,低垂半晌的眼帘看向魏霜岚,清浅的琥珀色瞳仁里缩着两个小小的魏霜岚的影子。他又小声说,“举头望明月啊。”
举头望明月。
乔祺忽然想起曾经收到的匿名留言,那句让自己心猿意马的“你是我的白月光。”
乔祺的心里忽然五味杂陈,他开情窍很晚,恰好开在了捧他如明月的魏霜岚身上,本来可以皆大欢喜,可魏霜岚总是这样,宁愿将心里的感情刺在身上,都不愿意说出只言片语。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知晓了魏霜岚的全部心意,可看见这陈年的纹身,又觉得,自己心里的底儿被尽数打乱了。
都说暗恋的人才是手忙脚乱的那个,可现在魏霜岚就坐在他身边,心里兵荒马乱摸不到头绪的那个人反而是自己。
喉结滚了滚,轻笑声从薄红的唇瓣泄出。
魏霜岚看着乔祺的状态,心揪了一下。乔祺却拍了拍他的手臂,道:“该走了。”
灯光“啪”的全部亮起,乔祺站起身,张了张口,还是将肚子里的话问出来:“纪念故乡的月亮?”
魏霜岚鲜少地被问个措手不及,身子微微前倾,舌尖碰到上颚:“嗯?”
乔祺伸手拽起他,朗声道:“走了,送我回家吧。下次的音乐会别再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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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