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祺做了个梦。

　　梦里是高三的时候，艺考生都不在学校，但新上任的校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让这些他眼里不好好听话上课拖后腿的差劲生叫到一起好好考察考察。

　　乔祺皱着眉头看着校外艺考生群聊里炸开锅的吐槽和抱怨，关了手机。

　　那一年乔父乔母去国外巡演，没人管他，他本身就不想因为这新校长的一句话影响自己的安排，但一大早魏霜岚就来敲门。

　　按理来说，A市有私立的贵族学校，魏霜岚应该天天有保镖护送着去那儿念个什么国际关系、金融贸易的专业，过几年送出国去。但这人却一路安安生生在公立一中读了三年，低调得很，还没几个人知道他家的真实背景。

　　现在单肩背着个书包，面无表情站在乔祺面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乔祺还没收拾好。他压根儿没想去上学，书包都没装，可也不想驳了魏霜岚的面子，随便扯了几本书塞进去，还拎着琴一起带去了学校。

　　正巧赶上那天是月考，这些艺考生刚考了一科，就被单独叫出去分了个考场。一时间怨声载道，可这波怨气还没发泄出去，又临时来了个通知，等所有科目考完后，高三年级到大礼堂集合，统一观摩艺考生专业课加试。

　　这下连普通学生都有些不高兴，高三分秒必争，这不是开玩笑吗？拗不过脑子进水的新领导，只能拿着书本去了礼堂。

　　要说专业课加试，这群艺考生没有一个犯怵的。平时为了壮胆练经验，省市乃至国家的比赛没少参加，一个个巴不得能有机会上台，再在正式艺考前练练手。

　　可大家都是被临时叫回来的，礼堂只有一架旧钢琴，一根琴键三根弦恨不得折两根，踏板还有一只是坏的。这不用自己带家伙事的，都气不打一处来，更别说是学低音提琴、大号、古筝、箜篌的了，一个个憋不住火，直接在班级群里开炮。

　　乔祺顺手从家里拿了琴出来，被老师瞧见了，顺水推舟要他第一个上。

　　当年他演奏的是《圣桑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抿着嘴不情不愿上台，乔祺觉着这种情况下，自己上了台就是对其他艺考生的背叛，结果被刚刚骂过人的学古筝的林清清从身后推了一把，少女眨眨眼睛，笑着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一首难度颇高的曲子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做题背书的同学们分了几分神来听，不过大多数还是将其当成了自习的背景音乐。

　　魏霜岚来礼堂来得早，坐在第三排，座椅高度和舞台齐平。

　　乔祺弦酣弓畅，鞠躬谢幕时，看见了魏霜岚。

　　他手里不知道拿着本什么书，静静搁在腿上，眼睛平视着舞台。乔祺觉得，能和魏霜岚对上目光。

　　可是魏霜岚就直直看着他，半点儿表情也没有，然后低下了头看书。

　　乔祺就这么醒了。

　　睡眠不足，又做了一宿的梦，眼睛有些酸胀。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倒回床上，闭上眼睛想把梦接上。

　　他心知肚明，梦见的是高三的场景没错，但当时自己并未看见魏霜岚。

　　当时他演完就下台，伸手也要将林清清推上去。一群人在台下嬉闹时，乔祺无意间才看见那个位置上坐着的魏霜岚。

　　魏霜岚发现乔祺看过来的眼神，低下头去看书。乔祺没去在意，可现在时隔多年重回梦里，潜意识给他捏造出个魏霜岚静静观演的梦，叫乔祺嘬着牙花子“啧”了一声。

　　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又不想起来。

　　现在他脑子里不乱了，因为刚醒来，还有些懵，空荡荡的感觉占据了整个脑袋。心里一阵一阵地揪着，乔祺甚至翻出了沉寂已久的高中班级群，看着空白的界面，又神游天外。

　　在床上折腾到太阳光从厚窗帘里渗出一条金线，蜿蜿蜒蜒拧在被子上，乔祺才起了床。

　　平时这个时间该准备去上班，可现在排练任务骤减，纵使是勤奋如小乔，从好梦惊醒，也有几分惆怅得不想没工作还上赶着找点活出来干。索性一拍脑袋，换了衣服就去找魏霜岚。

　　自从吃了那顿饭后，两个人的关系慢慢就近了起来，会开始主动跟对方聊几句话，或者是特意抽出时间去找对方。

　　用季瓷的话来说，就像初春湖上薄脆的冰，一戳破就有汩汩水流出来。

　　“肉麻。”乔祺打了个寒颤。

　　开车到了魏氏集团总公司的楼下，和前台笑着打了招呼，轻车熟路按下电梯直通总裁办公室。

　　十一层平时几乎只有魏霜岚一个人，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乔祺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好像怕吵到魏霜岚似的。没走几步，就听见前方偌大的办公室里传来魏霜岚冷冰冰的声音。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马上去查。”一个女声回应道，听起来有些焦急。乔祺顿了顿，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下午四点之前，给我回复。”

　　“好的魏总。”

　　乔祺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上午九点半，下午四点……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从魏霜岚和那个女人的声音里的情绪不难听出来，事关紧急。

　　乔祺被魏霜岚刻意压制的怒意震惊得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磨砂玻璃门“吱呀”一声推开，方霓从里头走出来。

　　乔祺愣在原地，而方霓看见乔祺，也被吓了一跳。她呆了呆，随即恢复平日里常挂着的微笑，朝乔祺点了点头。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里，乔祺这才推开门进去。魏霜岚抬起头时紧皱着眉头，眼睛里是漠然和薄怒，冷硬得像一条直线的嘴唇要说出什么来，却在发现来人是乔祺时全然换了一副样子。

　　他捏了捏眉心，已经尽力在舒展眉头，但那浅浅的川字纹还是消不下去。鼻梁上架着那副乔祺不常见他戴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柔和。

　　魏霜岚都没用问句，只是片刻惊诧后，道：“你来了。”

　　“嗯，要去乐团，顺道路过，给你带了个早餐。”乔祺扬了扬手里的纸袋。

　　几乎是下意识的扯谎，乔祺脸不红心不跳。

　　纸袋里的咖啡、豆浆和贝果三明治被一样样拿出来，魏霜岚看着单数样的东西，这才问：“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乔祺答。

　　“哦。”魏霜岚似乎有些失落，打开速溶咖啡的盖子，喝了一口。修长的手指去撕三明治的包装，撕拉一声后，除了细微的咀嚼声，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

　　乔祺不觉得尴尬，只是莫名不敢和魏霜岚对视，每每不小心和他的眼睛对上，都赶快移开。因为面前的人，总能让他想起梦里那个十八岁的魏霜岚。

　　也是这样，面前摊了东西在看，眼睛里无悲无喜。

　　他很想问魏霜岚一个问题，无论是十八岁的还是二十三岁的，都想问同一个问题。

　　“魏总！”

　　秘书合时宜地走进来。

　　“我先走了！”乔祺的话被吞回去，一时间再难开口，干脆装作有事要忙，打着哈哈要离开。出了门还探出个头来，道，“别着急，别生气。”

　　魏霜岚知道他说得是方霓来汇报的那件事，心里有千钧重的负担，可对着乔祺清澈的眼睛，魏霜岚笑了笑，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