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亲王与王妃都知道安巽王的失态是因何而起，虽说这事儿符笛风心知肚明许多年了，但再碰上对方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祖淮心生不悦，故意咳了两声。

　　老对头的动静拉回了戎苍昊的思绪，他这才恍惚，这并非他心头的那片白月光，那左眼下的一颗红色小痣彻底让他将武蕴景从他舅舅的影子中拉了出来，客套了两句表面功夫：“前次冒失之举实在是对武郎君多有冒犯，莽撞的属下也已小惩大诫，还望武郎君多担待。”

　　这人对着自己是与上回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言辞之中竟还透露着些许恳切，倒叫武蕴景有点无所适从。

　　不过在现代的同龄人里，他已经算是很机灵的了，虽然在这种波谲云诡的环境里算不上角色，但装一装还是问题不大：“王爷客气了，本来那事儿也怪我不好，王爷也是公事公办，怪不得的。”

　　还是舅舅交代他的，朝中他是指挥使，府中他是安巽王，称呼也得跟着改。

　　武蕴景说话的嗓音与他舅舅就不大像了，尤其是语气，长者是沉稳的，说话语气平缓不徐不疾，他年轻跳脱，每句话的尾音都是微微上扬的，再加上估计肚子里还憋着点气，这话听起来还有些阴阳怪气的。

　　戎苍昊心里一笑，果然是两个人呐。

　　转头又和符笛风寒暄了两句，这才正式入席落座。

　　排着顺序下来一人一张桌案，已备了些简单的冷菜了，武蕴景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自然也离戎苍昊这个主人家最远，他心里喜滋滋地，对这个安排满意不已。

　　席间倒是没什么人说话，偶尔安巽王会说两句，讲菜或讲酒的，下人们端着碗盘进出也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武蕴景如他来之前说的那样，只低头吃不讲话。

　　听到前面传来声音，是主人家介绍这会儿上的菜是一道红烧鹿蹄筋的，现代人有些好奇，待旁边侍奉的女使从托盘里将菜端下来，武蕴景连忙探头去看，却发现他的不是什么鹿蹄筋，而是一份看着像是盐水河虾的菜，不禁一撇嘴，有些不满。

　　“我的不是鹿蹄筋。”

　　几乎没能脱掉多少现代人的习性，也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足够会在这种场合察言观色，武蕴景觉得自己受了偏待，便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坐在上首的戎苍昊倒也不意外，那日审问便知道这是个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少年人，见他问了也就答了：“你身子才刚好，自然不宜进大荤大油的，因而你的菜是特意着人换过的，有几道菜的确不同。”

　　这样的回答让武蕴景一愣。

　　莫名其妙，怎么感觉这人好似在讨好自己？大反派真的改性了？不对，这种小事怎么可能是他亲自安排的，肯定是下头人在他面前提醒的，为主子顾点人情世故那还不应该嘛。

　　心思转了一圈，他也就不奇怪了，后知后觉回了一句场面话：“多谢王爷，劳您费心了。”

　　这话是武蕴景顺口说的，但在戎苍昊听来，就觉着这少年郎君说什么话都是带着点明褒暗损的，不过他也不跟小辈计较。

　　这个时代在美食一事上和现代相差不算太远，武蕴景说挑剔也不挑剔，说不挑剔也不挑剔，他什么都吃，但只吃好吃的，因而安巽王府的席面倒也算合他口味。

　　起先每道菜他都能吃不少，过半时已几乎吃不动了，后头的菜便是每道尝几口，这会儿倒是不免感叹皇亲国戚的家大业大，他都数不过来这是第十几道菜了，直觉得比他在衡亲王府每顿摆的都大。

　　却也不奇怪，毕竟筵席和平日里的一日三餐自然还是有规格上的区别的。

　　近尾声时他是完全吃不下了，只能留神将菜色记下，念着回去后改天叫衡亲王府的厨子给他做。大抵今天这这一场筵席，他是吃的最实在的那个人，几个长辈以菜佐酒，他除了最开始好奇尝了一口所谓的“清澄酿”，辣的直咂嘴，便再也没有动过酒杯。

　　逐渐停箸，最靠前坐着的祖淮与戎苍昊说起了正事，符笛风也不时跟着发表几句意见，捂着嘴偷偷打了个饱嗝的武蕴景也大概听到了一些，说是清剿刘家余党的事，圣上着锦衣卫去办，要求不动声色，不能轻易被人察觉之类云云。

　　看过原作，不用解释武蕴景也知道，刘家就是刘太后为首的外戚。昔年身为太子的祖曜养在独子早夭的中宫膝下，继承大统时也不过将将十岁，正是《将风》这个故事的伊始，野心勃勃的刘太后临朝称制，将小皇帝变成傀儡，背后的刘家势力也席卷朝野。

　　经过剧情好几年的发展，终于以男主祖淮为首的一党获得胜利，扳倒了刘家势力。当今圣上顾及名声，明面上并未如何责难自己这位母后皇太后，可事实上她被软禁宫中，受到严密看守，权势二字此生与她再无关联，家族众人也受到了极大力度的肃清，甚至一再清剿余党，以防春风吹又生。

　　如今后宫做主的是祖曜的生母，先帝淑妃万俟氏，现尊圣母皇太后。那位倒是个知足常乐的，或许也因万俟家式微，根本连扶植的必要都没有，掌事以来一直恪守，无半点逾矩。

　　武蕴景在现代也是跟着母亲看过一些宫斗剧宅斗剧的，妇人主要看剧情，他主要观察演员的演技，但是精髓还是领会到一些的，再加上有原作基础，稍微听一耳朵就能明白个囫囵。

　　他对这些朝政格局之类的不太感兴趣，如果是讲点宫斗段子他还想八卦地听一听，但这些官场上的事儿就实在是有些没意思了，在他那儿相当于是家庭八卦和职场倾轧的区别，还没踏上社会的年轻人自然倾向于前者。

　　吃饱了又觉得有些撑得慌，坐又坐不住，于是趁旁边的符笛风没说话的空档轻轻叫他：“舅舅，我能出去逛一逛吗，有些吃多了。”

　　符笛风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外甥：“都跟你说了得心里有数，别糟蹋肠胃。也罢，你去吧，这后头有个小园能逛逛，叫门口的下人领着你，别冲撞了府上的女眷。”

　　“哎。”

　　得了应允，武蕴景笑着一点头，起身的时候还要旁边的女使扶一把才行，可见吃得之多。

　　走了两步他才有些反应过来，舅舅似乎对安巽王府十分熟悉的样子？但又一想，他似与那位大反派算作友人，常来常往的话有几分熟悉倒也不奇怪了。

　　见主子要走，从衡亲王府跟来伺候的小厮连忙跟了上去。

　　出了厅门口，旁边候着许多下人，一溜边是女使一溜边是仆役，就连王府的长史都站在门口，见武蕴景出来了，那四十来岁一脸和善的迎了上去，笑脸道：“郎君有何吩咐？”

　　摸着胃，武蕴景一时不能立即开口，刚站起来走几步这肠胃还有些和他闹别扭，旁边的小厮尘清机灵地替他开口：“我们公子想走一走消消食，烦蒲长史遣个人同我们公子领个路。”

　　“小事一桩。”

　　对方立即应下，打手势后一旁自有个女使低眉顺眼地上前，朝武蕴景躬身行礼，展臂引向前方同时踏出步去：“公子这边请。”

　　武蕴景这才晃着步子跟了上去。

　　“我觉得这里的景色没有咱们衡亲王府的好看。”

　　人家那叫爱屋及乌，放在他身上能说是厌屋及乌，看着戎苍昊不大顺眼，便是瞧他的宅子都觉得没那么舒坦，便小声和走在旁边的小厮这么说，这已然是把自己划为衡亲王府的人了。

　　尘清是府里的小厮，还未及冠，眉目平平但看着和气，原是跟着衡亲王妃的，如今则被拨来照顾武蕴景。一般武蕴景在宅内的生活起居还是靠女使，但是要出门或对外的一些事就得靠小厮了。

　　现代人还没有多少主仆尊卑的概念，就当是多了个照顾自己的哥哥，和他处得倒算和乐融融。

　　当着安巽王府的女使面儿，主子能说的话他下人可不敢说，因此尘清只能闭着嘴不说话，模糊地应了一声。

　　引路的女使倒是很机灵：“公子这话说的是，比起衡亲王府是要逊一筹的，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景色，还请公子赏鉴。”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客客气气的，武蕴景自然也凶不起来，更何况在他眼里男人怎么能欺负女人呢，人家姑娘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几岁，笑了一下：“那我看看。”

　　顺着长廊绕了一圈，就走到了后头，还真有个小花园，有假山有廊亭，有花草有灌木，还有一汪池子上立一座小巧的石拱桥，能看得出建筑风格与衡亲王府不同，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了看旁边圃里矮矮的白色花朵，武蕴景觉得看起来有些肖似喇叭花，但也不敢说，怕说错了丢人，于是还是问了问：“这是什么花呀？”

　　“这是曼陀罗。”

　　那女使答完，他立即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这就是曼陀罗啊，从前只听说，还是第一次见，这花秋天了还不败吗？”

　　被年轻人生动的神情给逗得险些笑出来，女使强忍住嘴角的笑意：“这花是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的，差不多也是今岁的最后一期了。”

　　往前走走又看到别的花草，武蕴景是个极容易产生好奇心的碎嘴，闲着也是闲着，便什么都要问一句，女使便一一作答，转了两圈到池子边的亭内坐下，不禁夸奖对方：“你好厉害啊，你是负责侍弄花草的吗，怎么我问什么你都能知道？”

　　“公子谬赞了，都是奴婢的本分。”

　　那眉清目秀的女使既惶恐又惊讶，当了这些年的下人，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夸奖，且能明白看出这是发自内心的话，不是场面的客套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

　　问完了武蕴景才意识到会否自己这话唐突了，女孩子的名字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不好随便问吧。

　　对方却没觉得有什么，躬身回答：“奴婢名唤紫菀，是这前头管洒扫的一等女使。”

　　说好听点她是王府女使，说难听了不过是一介婢子，主人要知道个名字为了方便使唤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名字真好听。”

　　武蕴景说话时眸子亮晶晶的，略一定，还怕旁边跟着自己的小厮不高兴，又连忙回头：“尘清的名字也好听。”

　　那小厮倒是有些惯了新主子这样的脾性，只是一笑。紫菀第一次遇这事儿，连忙称“公子过誉”，不确定该不该高兴。

　　在这儿又说了一会儿话，武蕴景隔着衣裳摸摸原本感觉都凸出一块的胃部，才觉得稍微舒服了点儿，暗暗下决心真的不能乱吃了，太受罪。正想着呢，听到背后的位置朦胧着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便转身看了过去。

　　发现原来是三个男子。

　　一开始以为是小厮，但细看又不像，虽说穿着不算华美，但也绝非仆役能有的，比起有品有级的蒲长史都要好些，且年纪也不大像。

　　虽说原作里提过，戎苍昊是有妻室是有孩子的，毕竟都三十好几了的人了，可这几位一看最年轻的也有二十出头了，给戎苍昊当儿子怕是不能够。

　　“紫菀，他们是谁呀？”

　　听到这一句问，那姑娘脸色微变，竟不能立即答话。

　　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