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砵兰街某夜总会的高级包厢中,一群狂欢至死、娱乐至上的青年男女放声高歌,在无所事事中寻欢作乐,在随心所欲中醉生梦死,荼蘼颓废。
灯色迷离变幻,未得光照垂怜的空间是黑暗,得其照拂的空间是斑斓,没被照见的红男绿女是沉醉了的人形,被照见就是一滩滩如烂泥的行尸走肉。
向晚荞喝得双颊泛红,却还要死鸭子嘴硬般称为“微醺”。
在第十三次倒空酒瓶,不再遗漏哪怕一星半点的酒液后,复又向肖战举杯。
“这次你要敬什么?”肖战说话总透露着一股慵懒的韵味,尾音上扬的语调搭配他这张绝代风华的脸,哪怕只是坐在角落里的几个小明星,也会听得面红耳赤。
向晚荞歪头想了半天,在一一摒弃过包括但不限于“敬自由”、“敬昨天”、“敬明天”等狗屁理由后,一拍大腿,杯中酒液差点顺势洒落。
“敬这长存不灭的伟大友谊!”她大喊着。
肖战颔首,“好,我喝了。”一饮而尽。
“哥,你怎么不醉啊?”向晚荞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这并未困惑她太久不知又想起什么,咬牙切齿道,“阿尔呢?那小子死哪儿去了?”
“你听好,这是我回答你的第六遍。”肖战无奈,“阿尔临时加班,迟点过来。”
向晚荞一副听了但没完全听懂的懵懂模样回应肖战。
最终因为酒劲上头,胃里翻江倒海折腾出的呕吐欲望,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厢,终于将短暂的清静还给了肖战。
红港并不冷,也没有冬天,时逢闷热干燥的盛夏,穿越千家万户和街头巷尾的晚风都带着一股粘腻,好不难受。
何云尔在街边等候了几分钟,拎着领口灌风的手都开始泛酸后,终于在一家夜总会门前见到了抹熟悉的身形。
清瘦而漂亮,颓丧而嚣张。
一见到兄弟,他便情不自禁地吐槽:“死衰仔气死我!老婆被他打进医院,叼你老母的不交医药费,好没品!”
肖战用看似询问实则陈述的语气道:“你又垫付了?”
何云尔有些心虚,“他没品我不能没品吧?再说那点钱也是小事,我不在乎。”
深知好友一向乐于助人,慷慨解囊的行事风格,肖战并未多说什么,点到为止:“升米恩斗米仇,小心被反噬。”
何云尔咧嘴笑开了花:“我这么诚心,菩萨见了都感动,一定会有好报的,安啦。”
回到包厢,向晚荞吐过一轮后已经回来了,此时正把持着话筒放声高歌。
好在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全凭这婉转动听的歌喉,就算不靠赌神父亲的家庭背景,也能在港娱混得风生水起,比鬼哭狼嚎的俊男靓女们悦耳了不知多少倍,置身室内的人恍惚还以为来到了演唱会。
何云尔感叹道:“小烟花这嗓子,不做歌手太可惜。”
“就像哥你一样,”他看向漫不经心的肖战,“天生就是做演员的料子。”
肖战没应,只是朝某个方向眯了眯眼眸。
方才他坐过的位置,已经被占了,时隐时现的光色太过昏暗,晦涩迷离,烟雾缭绕,红男绿女恣意舞动的身形不停晃悠,模糊了那人的五官。
陌生男人既不热衷与嫩模调情,也不爱对瓶饮酒彰显自己的本事,肖战只能看见他长腿交叠,靠着椅背,似乎在闭眼休憩。
向晚荞放下话筒,边撩头发边说:“那靓仔好眼生。”说罢努了努嘴。
何云尔不以为意,调侃道:“你前几天不是刚拍拖?”
“你也说是几天前的事了,现在当然不作数。”
唯有肖战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又看,他目光灼灼,眼神如有实质般快要将隐藏在灰霾中的人盯出一个洞。
插科打诨的两人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纷纷停下。
“遇到仇家了?”向晚荞跟何云尔咬耳朵。
随着规律固定变化的灯光终于流连至角落,泛紫的迷离灯色照过白皙脸庞,始终闭目养神的男人倏然睁眼,美目半阖,撑着头看向肖战。
肖战挑挑眉,微微歪头直面男人的目光,笑容玩味。
原来他没有看错,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何云尔当然也看清了“眼生”靓仔的脸孔,死死瞪住:“他老母的,我这还没喝就醉了?不能吧。”
向晚荞一头雾水,“打什么哑谜?”
不怪她听不懂,毕竟她与肖战、何云尔认识得晚,虽对两位挚友的过往大概了解,但没怎么与他们的家人打过照面,不像何云尔般,跟肖战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他表弟。”何云尔指指肖战,再指指角落的人。
目光交汇大概有五六秒钟,只是眨眼间那么短,却又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好像触目的刹那,便是天雷勾地火,烈烈燎原,沉默的交锋最终湮灭于顶灯光晕,两人纷纷移开眼睛。
“我叼!”向晚荞对这戏剧性的一幕发出一声国骂,酒都醒了半分,“他就是王一博?”
她从前听肖战或何云尔提起过,对那些往事大致有个了解,只可惜等铁三角友谊建成时,传说中的表弟早就远赴海外留学,向晚荞自然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落座时她挨近肖战旁边,此刻观察起表情也更为得心应手。
然而她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换句话说就是没心没肺、随心所欲的战哥面色如常。
这家表兄弟果然奇怪,不说热络叙旧,于情于理也应当打声招呼,做足表面功夫才是,然而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互相无视,默契十足又怪异至极,向晚荞想。
“小烟花死坐那儿干嘛?来玩打骰。”
见一时半会儿闹不出什么动静,向晚荞也就放下心来,当即拉起何云尔一头扎进人堆:“看我不杀你个片甲不留!”
豪言壮语还没存活多久,她便败下阵来,苦着一张脸就要喝光那三杯烈酒,还好何云尔替她挡下。
只可惜好运不会一直有,但霉运常常在,向晚荞水逆一般无论怎么努力,输得人始终是她。
何云尔酒量本就不行,又替她挡过太多回,此刻歪斜在旁对着墙壁大喊:“小烟花别动!我来!”口齿不清。
向晚荞摇摇头,杯壁就要递到唇边,千钧一发之际,根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抢过酒杯。
她一偏头,就看见肖战动作懒懒地晃了晃酒杯,杯中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四散碰撞:“我来。”
肖战天生一副好皮囊,哪哪儿都好看,无论是线条绷紧了的下颚,还是酒液穿肠不断攒动的喉头,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一颦一笑都仿佛天生自带般的蛊惑,独具性感。
微末红光不偏不倚直射王一博,朱砂溶进他眼眸,黑亮的头发搭配白皙的肤色,活脱脱从老电影里走出的欧洲吸血鬼。
他微微歪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从削尖了的下巴,游移到突出的喉结,再不动声色地移开。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就像······沉寂许久的吸血鬼正窥伺着猎物,只等饱餐一顿。
可这朱砂一散,一切又如过往云烟,恍若从未发生。
王一博理理衬衫下摆,好整以暇地靠住椅背。
向晚荞感动不已,却不见上苍垂怜,霉运始终相伴左右,饶是肖战这般深不见底的酒量,喝到最后也不由得皱紧眉心,还好向晚荞终是认命,大手一挥下了牌桌,否则不知肖战还要抗多久。
他消瘦的身形半匿角落,借着这片昏暗才敢长舒一口浊气。
很不舒服。
不是因为酒劲上头,而是因为胃部被烈酒侵蚀得过分难受。
“哥,”向晚荞担忧,“又胃疼了?我送你去医院。”
“疼个屁。”藏黑色外壳的打火机在肖战指尖飞舞,他勾了勾唇,声线都不带颤,“别操心我了。”
向晚荞狐疑。
“我去外头抽根烟。”打火机被肖战揣进兜里,他捋了捋汗湿的头发随后往外走,脚步平稳。
何云尔早就醉得不省人事,正抱着桌脚撒欢,眼看就要扒拉别人裤腿,向晚荞分身乏术,只好道:“有事叫我。”
路过长廊、拐角、洗手间......肖战都没停下,反而一路走至夜总会后门,七拐八绕进入了一条废巷。
这里是砵兰街背面,不成文的红灯区,花枝招展的站街女努力卖弄风骚,依稀还能听见不知哪个包间传出的欢愉之声。
肖战顶着街对面女郎的媚眼,“啪嗒——”一声响,点燃手中的万宝路,藏黑色打火机熠熠流光,与左手无名指的银戒共同织出漫漫长夜。
“出来吧。”
他既没有看向角落,也没有转身,但胸有成竹的态度无不在昭示他早知有人跟踪。
果然,身后响起脚步,那是锃光瓦亮的皮鞋与地面所摩擦出的动静,肖战愉悦地勾了勾唇,胃部灼烧般的疼痛被短暂的快乐分担。
王一博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停下。
阔别三年未见,此时此刻终于能借一盏昏黄打量肖战。
与从前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右耳依旧只有那枚亮钻耳钉,身形倒是越发清瘦,五官遮掩在缓缓升腾的烟雾后,此刻旺角与油麻地交汇出的旧区里有风吹过,眼前人就如同开在荆棘崖边最绚烂、最脆弱,也是最具攻击力的玫瑰花丛。
“借根烟,”王一博插兜眺望街对面,“再借点火。”
肖战眼里有诧异流露。
他记得王一博从前并不抽烟,甚至会在肖战拉他去前院的荼蘼花园躲清闲,点燃万宝路的时候,嫌恶地说:“少抽点烟,表哥。”
那时,肖战是怎么回答的?
想起来了,他答:“怎么?怕我死啊?”
然而这与过往里最常出现的嗤嘲、冷淡、玩味等表情,都截然不同的惊讶,只是流星划过,转瞬即逝,肖战并未深思。
“没礼貌,要记得叫人啊——”肖战拖长了语调,万宝路香烟与打火机一并送至王一博摊开的掌心,“表弟。”
王一博点燃,斜斜叼着烟头,眸色自上而下睥睨扫来,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与长辈眼中以及合作伙伴印象里那位教养得当、运筹帷幄的贵少爷形象大相径庭。
弯弯唇,他一字一顿:“谢谢你,表、哥。”
王一博吞云吐雾的动作十分熟稔,哪还有从前十几岁少年,面对香烟毫不遮掩厌恶表情的半分影子?
肖战自认自己的魂灵只是一滩虚无空洞的淤泥,此时此刻,竟然生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牙酸的感叹:时间是看不见的杀手,不知不觉就磨灭了某些痕迹,哪怕你曾经参与。
尽管胃部翻江倒海的疼痛折腾得肖战额间渗出冷汗,可他却像感受不到,或者说享受折磨一般无知无觉。
“表弟好狠的心,三年前一声不吭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送你。今日重逢,不打招呼不说,上来就借烟借火,学坏了啊。”
“表哥也不遑多让,方才不也无视了我么?”算不得明亮的灯色到底照明了那几滴晶莹汗珠,王一博蹙着眉,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话头一转,“你......生病了?”
“怎么?你要送我回家?”肖战眼含戏谑。
王一博也不恼,当即答道:“那就回。”
“回浅水湾?”
“不然呢?”王一博碾灭烟头。
肖战勾勾唇,“我有新家了,在尖沙咀,还回什么南区?”
王一博惊讶的同时面色一僵,神情复杂。
这三年间他们从未联系过,其一是单靠座机、BB机、公用电话亭通讯的方式本就不便,更遑论越洋来电,其二......谁都不是先低头,先示好的性格,毕竟肖战来去自由惯了,除非自己意愿,不然万事万物都束缚不住这具热爱自由的身躯,而王一博骨子里的清高与孤傲,也断然不会让他率先联系。
“一天就能发生很多事,更何况三年呢?一博。”或许是因为太热,肖战边说边将衬衫袖子撸至半肘,露出清瘦白皙的小臂,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的分布,苍白而鲜活,漂亮却脆弱,不由得令人激起什么凌虐因子。
晚风拂面,他笑着看向眼前早已褪去青涩,越发成熟的男人,从他挑不出半点差错的眉目,再到高挺的鼻梁,随后是唇,是修长的脖颈,是结实挺拔的身形和笔直的长腿。
确实很符合审美,肖战想。
“回了,”肖战迈开长腿,随意挥了挥手,向有光亮的街口走去,“家宴见,表弟。”
王一博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背影渐渐拉远,他无言看了几秒,转身去往来时的路,那条与肖战截然相反的小巷。
1988年夏,红港,他们于砵兰街红灯区久别重逢,在短暂交汇后,又很快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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