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的兰桂坊有多冷清,夜晚的它就有多热闹。
这里是红港的酒吧一条街,也称烂鬼坊,夜夜笙歌与灯红酒绿是它的代名词,也是肖战一行人最常去消遣玩乐的地界。
在肖战第五次拒绝小女星的邀约后,竟然久违地生出了一种无趣感,他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不足以填平内里的空洞。
“不是吧,刚刚那女仔生得好靓,这都不喜欢?”向晚荞奇怪。
杯中的洋酒在迷离变幻,没有停歇的灯色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斓,肖战微抿一口:“好没意思。”
“你不如找个天仙咯!”向晚荞打趣。
肖战回击:“来烂鬼坊不喝酒,你不是比我更无趣?”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明天有工作。”向晚荞抛了个媚眼,“我新歌快出了,做兄弟的必须多多支持。”
“嗯。”肖战拿起酒杯,冲她晃晃,“祝向小姐新歌大卖特卖。”随后一饮而尽。
他与向晚荞不靠这行吃饭,作风自然随心所欲,有工作时忙到没边,没工作也乐得清闲,跟何云尔这种有编制,有排班的医务工作者不一样。
于是肖战垂眸扫了眼腕表,“阿尔应该快到了,我去接。”
他像往常一样走到云咸街,立在街头随手点燃万宝路,姿态娴熟的开始吞云吐雾。
岂料等来的不是何云尔,却是BB机的呼叫。
“我这边出了点事。”何云尔的声音在电话内响起,伴随兹拉兹拉的电流声,如一记闷棍敲在肖战心头。
肖战立即道:“你出事了?在哪儿?我过去。”
不怪他如此焦急,毕竟就算何云尔父兄将其保护得很好,也不是没有疏漏的可能,万一被仇家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别着急,跟我没关系,是我好端端走在巷子里,一个男仔从天而降倒在我面前。”
血人来形容也不为过,但何云尔怕肖战担心,选择性隐瞒了伤情。
“我好说歹说都不让送医院,检查过后发现都是皮外伤,我应该能处理,反正捡都捡到了,就当是做善事。”
肖战皱眉,不悦的神情模糊在徐徐升腾的烟雾后:“来路不明的人带回家,别是什么在逃通缉犯。”
“不应该吧。”何云尔回首瞄了眼床上的人,“生得挺靓,我瞧着不像坏人。”
“再说了,尖沙咀是我阿哥的地盘,不会有事。”
依何云尔的性子,见死不救万万不可能,肖战只能边祈祷别出乱子,边挂断了电话。
人生似乎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即使如他这烂泥般的生活也绝不例外。
肖战从未想过会在酒吧的长廊,与孟時同相逢。
孟時同看见他的刹那,也只是流露出微弱的惊讶,随后恢复为那张清高淡漠的脸。
她假装没看见,就要面无表情地掠过肖战。
“你知道,对不对?”
即使那场闹剧已经过去了,可肖战每每回忆,都如同发生在昨日那般刻骨铭心,深埋在心底的怒,与那一点点的怨交杂,迫使他问出了口。
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咯噔”声渐停,孟時同冷着脸回:“我应该知道什么?”
“老豆要娶小老婆的事。”
“哦,这个啊——”她尾音拉得绵长,语含讥讽,“知道了又怎样?与我有关系么?”
“你不是不知道老豆对阿妈如何!她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没得到老豆一心一意的爱护,只是欺骗、背叛、利用,这十七年内老豆以一往情深的面貌赚得盆满钵满,实际上玩遍整个红港,可他现在忍不住了,要娶老婆了,你就放任不阻止,看着阿妈最后一点名分也被收走么?”
歌声与灯色交织着,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两人所处的空间却像是格外的屏障,外界任何一点嘈杂试图闯进但都无疾而终,这一方天地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孟時同才说:“他们不都一样么?”
没有嗤嘲,没有讥讽,语气淡漠得吓人。
她转过身,美目似台风眼中心般的平静,直直看进肖战心里:“小时候来家里做客的金叔叔,就是阿妈的老情人。”
“因为,”她声音沉沉,“1967年的夏天,我在天台上看他们偷偷接吻。”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日子,就像她不会忘记阿妈在那一秒里的笑颜,不会忘记阿妈那一刻如有实质的幸福。
她从来都知道父母感情不合,但没有亲眼见证过,直到此时才懂得决裂是何滋味,所以好刺眼,刺眼得三天高烧不退。
“老豆左拥右抱的时候,阿妈不也在幽会情人?”
孟時同面上无波无喜,用再平淡不过的语调叙述着一桩丑事,一桩尘封十几载并与生母相关的丑事。
“他们都不干净,他们都不无辜。”
因为都有罪,所以她不期待。
因为都阴霾,所以她不在乎。
轻飘飘一句话,却在此刻幻化成一柄利刃,以毁天灭地的姿态将肖战钉在了原处,动弹不得。
意识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甚至不知孟時同是多久离开的,临走时也许面带鄙夷,也许仍旧冷酷,但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转过身,麻木的向外走,却不知要到哪儿去。
似乎撞到了什么人,但肖战无知无觉,也满不在乎。
他梦想着恼怒的过路者将他暴打一顿,最好不留情面,他也绝不还手,也许疼痛过去后再睁眼,就是如往常一般的明天,又或许他已经下了黄泉,有机会问一问阿妈那荒唐的一切。
“肖战?”王一博看清眼前撞到他的人是谁后,面露惊讶。
被叫出名字的人全无反应,只是埋头向外走,像极了游荡在长街的孤魂野鬼。
清瘦的身形慢慢走远,他渐渐皱起眉。
灯火辉煌是红港的底色,偌大霓虹是漫烂成片的花海,可总有人置身其中,却又身处事外。
“去328包厢,帮我跟孟小姐带句话。”王一博道。
下属一愣:“可是,都到这——”
王一博出声打断:“就说对不住表姐,临时有事,生意改天再聊。”
红港烟火成片,热闹依旧,有人饭后散步,有人摆摊叫卖,有人喝醉了狂吐,也有人奔走在云咸街头,妄图将谁拉入其中。
手腕似乎被桎梏住了,肖战垂眸看了那只瘦长白净的手许久,尔后抬眼。
他迟疑着唤道:“一博?”
语气不是玩味,是失落;叫的也不是表弟,是一博。
“是我。”王一博应道。
肖战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浮现:“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没有半点生机,那笑也只不过是一层保护伞,宛如被傀线操纵的木偶,只是僵硬的,虚假的笑起来。
王一博没有回答肖战的疑问,只是瞧着肖战明明上扬的唇角,却拧在一块儿的眉头道:“不开心就不要笑了。”
肖战怔愣在原地。
束缚在手腕处的力气没有消失,他明明最怕被禁锢,却在此刻隔着衣袖的肢体接触里,汲取短暂温暖。
上扬的唇角渐渐落平,肖战看着眼前人真切却又不敢置信的脸,好半晌才喟叹似的说:“叼他老母的,太荒诞了……”
孟時同不是个会说胡话的人,所以他不信也得信。
阿妈在他心里弱不禁风却也赤诚明亮,像束之高楼的菟丝花,脆弱且坚韧,也正因为如此,他怨了老豆好多年。
可现在,他发现阿妈也不是那么干净,就像孟時同说的那样,她可怜却也不无辜,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下颏抵住肩骨的触感异常清晰,耳钉泛起亮莹莹的光泽,肖战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吐息热浪般拂过脖颈,王一博脊背僵直,但下一秒又伸出手来轻拍肖战背部。
蝴蝶骨在呼吸间一起一伏,怀中人褪下所有乖张的,疯狂的,漫不经心的伪装,变得脆弱如白纸。
“我想看一看红港。”肖战轻声说。
他前二十年的人生过得匆忙又空洞,只是日复一日的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以为那是自由,是光辉灿烂的明天。
他困在阿妈灌输的牢笼里,困在狭隘的精神世界中,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从未好好看过这片土地。
也许今夜过后他仍是那个乖张偏执,目中无人的肖战,但至少此时,他愿意变得平常。
王一博低沉磁性的音色响在头顶:“那就看。”
红van从远处疾速驶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在非禁区内拦车。
两人在车尾并排坐下。
都说红van是港内速度与激情般的存在,肖战感受着此刻的生死时速,平静而轻松。
他不知要在哪里下车,不知去往何处,可右面的车窗就是摄像头,将沿街一幕幕框在画面中,市井烟火,灯色繁荣,红港一切风韵都被他留在眼中。
肖战轻声感叹:“很漂亮。”
“为什么我以前看不到?”他又问。
肖战半边身子倒映在车窗上,王一博没有看他,反而是透过那影子去瞧。
在模糊波折的窗面里,他对上肖战迷茫的双眼:“现在看到就好。”
窗外街景似一帧帧电影画面浮掠,红van还在走,倘若没有乘客叫停,它就不会停。
有没有一种可能,van仔会带着他们逃亡?抛下世俗所不容的,诸神所不许的,带着只是他们的他们走。
不知肖战什么时候睡着,也许怀揣心事的缘故,尽管入睡也不安稳。
他靠在王一博的肩头,浓密卷翘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耳钉光泽仍然,路灯昏黄的光色时有时无,他一半在光影里,一半在光影外。
王一博垂眸看了好久,似清冷不入世的远山客,但盈满一弯月的双眸明明有热流在涌动。
突然,他将素白的长指轻触过自己唇畔,不愿承认但情愫暗生的花朵开在指尖,食指一点点挨近身侧人的同时,他在心底祈求诸佛宽恕接下来的罪孽。
指尖直至触及到肖战唇边才停下,那根本算不得吻,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次触碰。
肖战没有醒过来。
王一博松了口气。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看到港岛之景就好,也许你明天就会忘记这一切,且永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没关系,神佛会替你记得。
它会因为泯灭伦德的罪行将我打入地狱,却也会记得曾经有个人陪你坐过红van,吹过中环晚风,会记得那一秒谨小慎微的触碰,违背人伦却永不后悔的罪证。
那个人不是你表弟,是王一博,也只是王一博。
睡吧,我名义上的表哥。
晚安,做回普通人的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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