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清晨，顾魏在杨震怀中醒来。

昨晚里两人腻腻乎乎地亲吻，几时睡着的都不知道，夜里炉火烧的旺，杨震身上又烫的像个火球，顾魏被他箍在胸前，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

小归已经在院子里扫雪了，木枝扫帚擦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次啦次啦的声音，顾魏转醒。杨震的一只胳膊还横在他的胸前，两人身上只草草盖着一床棉被，顾魏小心动着，握住杨震的手想要从他身前抽出身来，岂料他这边刚一握住杨震，那人已经像只结束冬眠醒了的熊，压着顾魏的手臂将人往怀里一揽 ，再次抱实了。

到这，顾魏知道身后的人是真的醒了。

他低头，在杨震抱着他的那只手上吻了两下。

"你什么时候醒的？杨震我发现你真的很会装。"

杨震额头抵着顾魏的后颈，声音懒懒的，他似乎真的没有睡醒，只是被顾魏的动作吵到了。

"我真没装，你动我手我才醒，困。"

门外，是伍孟华在招呼小归出去买早餐，他嚷嚷着要吃嘎巴菜和老豆腐。

屋内，杨震将手探进了顾魏随意套着的睡衣里……

顾魏手肘向后挣着，杨震虎口上的茧子磨的他胸口疼。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出院前一晚我去你病房的时候你是不是也醒着？不然怎么知道我在明济，你一定是知道我去了，所以伍先生受伤的时候才让我给他做手术的吧。"

眼瞧着扣子被人一个一个剥开，衬衫薄薄的布料已经褪到臂弯，顾魏脸上像烧红的朝霞，他将头埋在锦被里，说话声音也是闷的。

杨震欺身过去，压在顾魏身上，手上动作不停，将人里里外外占尽了便宜。他凑到顾魏耳边说，"还是涉事不深，若我没醒着，你这样讲岂不是自投罗网。"

顾魏愣住，没话讲了。

"我反正是重伤难耐，原本睡得好好的被人搬着肩膀翻过身，也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人是谁，我等了好长时间以为他要掏枪杀我，但是只听到了一声蚊子叫，好像是在叫二哥。"

杨震拿顾魏偷偷跑去见自己这事揶揄，此刻的顾蚊子表示他饿了，将杨震从身上推开，下床时还不忘用被子将人裹上，遛的飞快。

顾魏收拾好自己下楼时，伍孟华早饭都吃完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见顾魏下楼，他下巴往厨房扬了扬。

"昨晚你和杨震遛的早啊，小归那孩子偷喝了两口杨震私藏的好酒，醉的蹲桌子底下不出来，最后是我这个京城少爷给你们家收拾的饭桌子！现在早饭只剩下豆浆和烧饼了，你和杨震凑合吃吧。"

顾魏早知伍孟华是什么样的人，他原本还以为京城遗老遗少家养成的孩子都应该像三少爷那样的，伍家虽然不主张复辟，可也算得上是跺跺脚也能让京城变了天的大户，伍孟华这人，无论是性子还是品行，都跟那些少爷不一样。

顾魏从厨房拿了烧饼啃，走过去坐在伍孟华旁边，他嘴里还有一块没咽下的饼，声音浑沦着问他，"伍先生，你和二哥怎么认识的？"

伍孟华收了报纸，转头看顾魏，烧饼上的芝麻细碎掉落在地毯上，他看到顾魏唇边还有一粒。

"你问这个干嘛？"

"我很好奇，杨震是杨家的养子，而你是伍家的少爷，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交集才是。"顾魏将烧饼吃完，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喝。

伍孟华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向前看，像是这样看，时间就能回到很久以前。

"我和杨震，没有你想的那么惊心动魄。"伍孟华换了个姿势，翘起了二郎腿。"杨三这个瘪犊子从小就特别恶劣，他那一套我们圈子里的人都看不上，杨大帅虽有兵权，但他到底不是四九城出来的人，说白了就是莽夫，教养孩子都不会。杨三欺负杨震欺负的狠，大冬天里让杨震下河给他摸鱼，我看不下去就把杨震护下了。"

末了，伍孟华补了一句，"要是当年知道日后我会挨这一枪，老子肯定不救他，惹火上身。"

事情的开始往往稀疏平常，可过程和结局大多惊心动魄。那时的杨震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手握杨家兵权征战一方，伍孟华自然也没有想过他日后会跟着杨震，做一位实业家，散尽千金只为救国。

顾魏看着伍孟华，看他又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想着在北京城中，伍家四爷品行不端人品不好的传言，只为这位爱国商人感到惋惜。

早饭后，顾魏要回一趟海滨道的二层小公寓拿回自己的东西。如今与杨震确认了恋爱关系，那处租赁的房子自然是会回去的少了，那里的衣物和顾魏常看的医学类的书都要拿到赤峰道公馆。

顾魏和杨震坐在第二辆车里，前后都是杨震军部的车，这一趟出了十几个人，顾魏知他们是在保护杨震的安全，但也感叹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不知到时是否会吓到房东太太。

杨震是第一次去顾魏租住的小公寓，当初从顾魏这里拿到他的住址，杨震也没来得及过来看一眼。

车子停在海滨道387号公寓楼下时时间还早，街上行人看着几辆黑色轿车停下，不知里面坐着的是谁，有的探头往里望，见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是穿着绿色军装的人，也都吓得缩了脖子赶紧溜了。

房东太太听到街上嘈杂，从房中出来，见顾魏从车上下来，想要上去交谈，可见到顾魏身侧站着一位身着深绿军装的人，她止住了脚步。

顾魏走上去，亲切的叫房东太太姐姐。

"我这几天不见你，还以为你们医院忙死了，结果电话打到医院去，是之前的那个邓医生接的电话，说你被……"房东太太看了一眼杨震，杨震面无表情的跟在他们身后，却在房东太太眼中像是凶神恶煞，她低了低声音，"被杨少帅接走了。"

顾魏也回身向后看，与杨震的眼睛对上，杨震给了他一个笑脸。

他与房东太太上了二楼，在房间门口，顾魏对房东太太说，"姐姐，这间房到五月份就到期了，我这几年承蒙您照顾，省了不少事，我可能到五月份就不租了，这段时间房子空出来，也方便您找新的租户。"

房东太太也是个豁达的人，这几年与顾魏做邻居也是真心喜欢这位年轻医生，听到顾魏说不续租，心里难过但也没有强留，只说时间还早着，找租户的事不急。

顾魏开了门，将杨震请了进去。

房间还是几日前顾魏晨起去医院时的样子，顾魏看着床上没来得及叠好的被子，走过去笑得有点尴尬。

"是医院给我打了电话要会诊，我着急出门才没有叠被子的，我平时还是个挺干净的人的。"

这话说的越来越没有底气，杨震本就没在意这种小事，他走过去倚在窗下的桌子上，"看得出，做医生的人总是爱干净的。"

杨震讲的是顾魏的书桌，两瓶墨水一支钢笔，还有几本医学杂志，除此以外，顾魏的书桌上没有任何东西，杨震指间擦过桌面，即便三四天没人打扫，桌面上也是一尘不染的。

房东太太去而复返，端了一壶茶送到二楼，顾魏接过茶水，又目送房东太太下了楼。

平民百姓家的茶水总是很普通的，入口一股酸涩味道，杨震喝茶不讲究，只当在喝水，一口一口喝着玻璃杯里褐色的液体。

"这间公寓我从到了津城就在租住，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房东太太人很好，要的房租也比同路段的其他房子低，要是手头还宽裕的情况下，就算不住在这里了，我也想继续租着。"

顾魏拉开衣柜的门，收拾里面挂的整齐的衬衫和西装。

"现在这个世道，谁挣钱都不容易，房东先生在贝拉扣街的银行做柜员，挣的也不多，听说有小孩养在乡下，如果房东太太一时找不到新租户，房租这一块就空了。"

杨震知道顾魏心善，沉默着同意。顾魏的收入其实不低，在明济拿到的工资包括各种补贴一个月差不多三百块大洋，这在津城已经很高的工资了，这几年的积蓄早就够他在津城买一间自己的公寓，但也因为想着帮衬房东太太一家，顾魏一直租住在海滨道的这间小房子里。

顾魏的东西不多，衣物装了一个箱子，书籍单独装了一个箱子，杨震帮他拎了装书的那个箱子下了楼，早有人在门口候着，接过杨震手中的皮箱，装在后面的车里。

街坊都知道这位顾医生不会住在海滨道了，他们有的人受过顾魏的恩惠，小病小痛的直接就给看了，不用去医院省下不少钱，有人想上去跟顾魏搭话，可看到顾魏周围的当兵的，他们纵是想，也不敢上去。

顾魏拉住房东太太的手，轻拍着，"姐姐，不找新租客也没关系，这间房就一直租给我吧，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多年多谢你照拂我，有事情就往医院打电话找我，我会在的。"

房东太太知晓顾魏是有心照顾他们一家，但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哪有不在这住了还收人家房租的事情，她摇头，说顾医生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顾魏笑说，"那我就跟您再签一年的合同，我这一年总是有机会回来住的，你不能让我无家可归不是？五月我过来跟您签，别忘了啊。"

只是顾魏还有话没讲完，就被杨震抓着胳膊塞进了轿车。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顾魏看着杨震，都觉得他眉宇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怨气。

"你生气啦？"

顾魏伸手去夹杨震军装袖口，被杨震躲开了。

顾魏当然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恼了杨震，他凑过去看杨震的眼睛，语气像是在撒娇，"我不就是说了一年总有机会回去住吗？这也要气一气啊，你说，两个人相处怎么可能不吵架对不对，那我住在你这里，跟你吵架我怎么可能不别扭，那我当然是要出来住，早时候夫妻两个人吵架，妻子还能回娘家，我这连娘家都没有。"

顾魏说到最后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心说自己到底是在讲什么……

说到这里，杨震是憋不住了，他笑着看过来，看到顾魏可怜巴巴自怨自艾。

"你这是未雨绸缪吗，刚住进公馆几天就想着以后吵架的事了，公馆这么多房间不够你住吗？"

杨震接着说，"你还觉得我们一定会吵架，等真吵了再说，但就算吵架我也不能让你跑住去住。"

关于吵架的讨论到此结束，杨震抓着顾魏的手从海滨道一路道赤峰道公馆，直到下车也没再松手。

周一，顾魏早上七点半就到了明济，耽误了几天的工作，顾魏桌上积了高高一摞要他签署的文件。

邓医生是知道上周那几天顾魏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帮他做了三台紧急手术，一些可以等的手术往后推，他上午在值班室见到顾魏，一屁股坐在顾魏的办公桌上。

"请我吃饭。"

诉求说的如此直截了当，顾魏盖好钢笔的笔盖，扬着头看邓医生。

"好啊，地点你选，听说你帮我做了三台手术，真的辛苦你了邓医生。"

本来是好友间的闲扯淡，但邓医生听顾魏讲话颇有严肃认真的样子，他自己也觉得背后发毛。

"不是，顾大医生，你真的要把这事说的这么严肃吗？我这是辛苦不辛苦的事情吗？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宰你了，本来还想让你请我国民大饭店。"

在当时，国民大饭店是仅次于利顺德饭店，在津城也是上流人物才会去的饭店，邓医生还是在说笑，若是顾魏真的请他去了国民大饭店，他可能连菜单都看不懂。

"我哪里严肃，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上周我是有点事情耽搁，你替我做手术担责任，怎么不辛苦？想去哪吃直说，我还能不顺你意？"

邓医生思考片刻，他拍拍顾魏的肩膀，"要不今天下班你陪我去百货商店选个衬衫吧，我老大不小了，家里老娘 逼着我成亲，院长给我选了几个相亲对象，这两天就要见面了，我没衣服穿，你眼光好，帮我选选，等选好了，我们再去打包糖排骨。"

顾魏点头同意，只说今天不一定几点下班，要把这几天的事情处理完再走。

"随你，今天不行就明天，我时间很多。"

邓医生走后，顾魏走到护士站，将电话拨到接线员那里。

"上午好，请问要接到哪里？"话筒那边，是一位接线小姐。

"你好，请帮我接一七三一四。"

"好的请您稍等。"

电话被人接听，听筒传来一声你好，是伍孟华的声音。

"伍先生，二哥在家吗？"

顾魏手指不自觉的缠着电话线，一圈一圈。

"顾医生啊，你等一下。"随后，电话里传出伍孟华扯着嗓子喊的声音，"杨震！顾医生电话！。"

杨震似乎是从二楼房间里出来的，等了约莫一分钟，电话那边再次传来声音，这次是杨震的。

"是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

听到杨震的声音顾魏一阵脸红，心说都住在一起了，打个电话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他有意不搭杨震的话头，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在看顾魏，顾医生平时很少因为私事借用护士站的电话。

"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了，要跟邓医生出去买东西，晚饭在外面吃。"

顾魏简短交代，护士站的电话是工作用的电话，不能占用时间太久，简单说完，顾魏将电话挂断。

伍孟华走过去想要听听顾魏与杨震在说什么，凑过去却只听到听筒里传来忙音。

伍孟华皱着眉提醒杨震，"喂，你拉倒吧，顾医生都挂断了你还听啊？"

杨震最终不甘地放下听筒。太短了，他与顾魏第一次通话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他走到伍孟华身边坐下，倒了一杯热茶吸溜吸溜喝着，"我们在一起第二天他晚上就不回家吃，还说要陪医院的那个邓医生买东西，你说他什么意思？"

伍孟华转头，一脸吃惊看着杨震，想笑但又实在害怕折了这人面子，忍了片刻忍不住了，"我是真的没想过你这个老东西竟然这么患得患失，不过也正常，你这个天煞孤星如今才有了老婆，也是该胡思乱想一下。"

杨震偏头看着伍孟华，片刻后放下茶杯，抱着肩膀翘起二郎腿说到，"我问你干嘛？毕竟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伍孟华听这话实在刺耳，抬腿用鞋跟直接踢在杨震小腿上，抄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往外走。

"今晚你自己在家吃吧，爷我约了商会张老板，晚上不回了。"

谈恋爱第二天，杨震被男朋友和老友双双抛弃在家，他心情很不顺。结果就是小归一头撞进来，手里拿着从市场上买来的新鲜排骨，说晚上要给顾医生做糖排骨，被杨震抬脚踹了屁股，一脚踹出老远……

明济下午三点钟，医院大厅已经没有什么人，邓医生在护士站等着顾魏做好最后的交接。

那小护士去年才来明济，看着顾魏穿着白大褂，眉头微皱看这星期的值班表，悄悄蹭到一边，用手肘怼了怼边上另一个护士。

"顾医生真的帅一万年，看着顾医生的脸，我今天干活都没觉得累，老天爷真的很不公平，怎么会有人长的这么好看，医术还这么好，想嫁……"

小丫头也就二十出头，正是春心泛滥的年纪，这样一位年轻帅气的医生成天在眼前晃，着实对她影响不小。

"我娘说让我这两年把婚结了，给我看了好几个男人的照片，跟我们顾医生简直没法比。"

另一个护士撩撩耳边的碎发，表示不赞同，"顾医生是很帅，但是你不觉得他太冷了吗？从没见他跟别人有正事以外的交谈，无论是院内医生还是病人家属，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我倒是很喜欢邓医生的性格，人也很有趣，而且邓医生长的也不差，顾魏医生没来明济之前，邓医生也是咱们明济一枝花呢。"

这话自然落在了等在一旁的邓医生耳中，他这会儿换好了衣服，脱了白大褂，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可能是在顾魏身边待得久了，甚至也学着顾魏的样子，捯饬了自己的头发，喷了层发胶。

他嬉皮笑脸蹭过去，"我说姐姐们，说人小话可以悄悄的说，但是夸人必须得大声的来啊！刚才是不是你说我帅？我可都听到了！"

被点名的那位护士脸瞬间红了，她赶紧装模作样地整理病例，小动作在邓医生看来是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邓医生推推正在签字的顾魏，"咱医院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有眼光的护士，我今儿可真是见着了，你赶紧的，签完字咱走了。"

顾魏这会儿合上钢笔盖子，被邓医生抓着袖口往值班室拽，那人腿是向前走的，头却向后看着，对着护士站喊，"我哪天请你吃饭啊！让你好好看看本帅哥的容颜！"

那小护士被这句话直接刺激地拿了病历本挡在脸上，弯着腰跑开了。

两人回到值班室。

顾魏将自己的柜子开了锁，脱下白大褂挂在里面，换上自己的西装，看到邓医生坐在一旁，一双大长腿叉开着，一晃一晃。

"还去买衣服吗？我看你也不用去相亲了。"顾魏将西装领子整理好，拎上了公文包。

邓医生本还在想着刚才逗那护士的一幕，被顾魏说穿了心思，便大大方方承认。

"买啊，请人吃饭也得穿新衣裳不是，总不能我穿个白大褂她穿个护士服，我俩在医院食堂吃。"

窗外，是白天越来越长了，顾魏看着外面落日余晖洒在不远处的海河，原本结成冰的河水正慢慢开化，依旧有白鸥在远处停留，跳动着在浮冰上觅食。

顾魏看着好友喜上眉梢的神情，他想。

春天是真的要来了。

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