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工作，每天都是繁琐又冗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总是一个病患还没康复，下一个病患又已经来了！但是顾魏很感谢如今这种高强度节奏的工作，让他不至于也没时间胡思乱想。

今天他们科室特别忙，整个科室加起来一共有三十四台手术，他自己被排了13台，其中一台是大型手术。等他看见陈宇发的消息，都已经快凌晨了。

他想念陈寰，也想念可乐。他俩的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狗血的三角恋，是双方互相讨论后抓阄决定的。他们想要个人工胚胎孕育的孩子，但是男男基因无法相融，那就抓阄决定。是顾魏抓的阄，他知道陈寰会耍小聪明，对方怕他在这个世界没有骨肉血亲，势必会动一些手脚。所以他抓了阄以后看都没看，一口吞到肚子里，剩下那张阄纸上写着“顾魏”两个字，他猜，他吞下去的那张纸上肯定也是同样的两个字。陈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奈只能同意。

是不是流着自己的血又怎么样？他又不是什么王国的国王，又不是什么富甲天下的矿主，既没有王国好继承，也没有矿山可流传，谁的孩子不是孩子？

陈宇发了好几条消息：

“顾魏哥，你是不是在忙？我带可乐先去你那里啦。”

“顾魏哥，我开门进去啦！”

“顾魏哥，我今天加班啊？我先陪可乐睡了。”

“顾魏哥，回家注意安全。”

顾魏回家的时候，油门踩得飞起，他其实是个很没出息的人，他特别特别恋家，只要家里有人等，他一分钟都不想耽搁，就想往家赶。

他到家的时候，门口玄关亮着小灯，心口瞬间一暖，就有点扛不住。他从不怕在冰雪中独行，他像一只孤独的野兽，风也好，雨也罢，冰霜雷霆都无所谓，他就怕，有人想给他这只浑身尖刺的野兽搭个窝，给他升一个火把，给他一丝温暖，然后又残忍收走。比如陈母，比如陈寰。

他站在玄关口突然就泪崩了。从陈寰出事到现在，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一直绷紧的弦，突然就断了，只因为这一盏小小夜灯。

最情投意合的时候，陈寰曾经很煞风景地跟他说：“顾医生，你看我这个职业，万一哪天光荣了，你可别难过！”顾魏当时浑身一震，骂道：“你胡说什么！赶紧呸掉！”

“啧啧，封建迷信！”陈寰嘴上嫌弃，手上却拍了拍木头桌子，“呸掉呸掉！哎，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生气！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千万别伤心，哪怕是装的，我顾医生也是铮铮男儿！千万别在人前掉泪！等你再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家庭美满的多年以后，某一个深夜，你突然想起我，然后泪如泉涌，那没事，说不定你那会儿发现曾亏欠我太多，呵呵，再给我烧一回纸就得了！”

顾魏哭得站不住，人慢慢滑坐到地上，一只手还拽着柜子一角，试图站起来，然而到底连日艰辛，气力不继，“嘭”一声，打碎了玄关柜上的猫猫摆件，最后放弃了挣扎。

陈宇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顾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魏流泪。哪怕当年的顾魏无父无母，见人会怕会胆怯，在学校里被人嘲笑被人讽刺被人霸凌，但他从来没哭过：“顾魏哥，你怎么了？”

顾魏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晃神。陈宇和陈寰其实长得很像，陈寰略微结实黝黑一些，陈宇比他哥相貌更优越一些，更少年气一些。等人走近，他看清楚了，笑道：“是小宇啊！”

不是他还会是谁？

陈宇心下一酸，伸手扶他：“别笑了！”

顾魏脸上连哭带笑，又是滑稽又是狼狈，他傻傻地“啊”了一声。

这句话陈宇忍了好多天，从他哥出事对方强撑着假笑的时候就想说，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肖赞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他默默转身头抵住墙角，一手捂住自己的双眼，眼泪从指缝间争先恐后涌出来，他哭得无声无息又异常惨烈，肩膀垮得根本撑不住，陈宇在他身后望着，只感觉他全身弥漫着无法释怀的悲伤。

陈宇从身后拥住他：“顾魏哥，你别伤心，我哥，我哥……”他哽咽道，“我哥看得见的话，会难过的！”

顾魏哆嗦着唇说：“他看不见了。”他又骗人！明明说好，这次是真的回家的！结果连家都不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彻底不回来了！

除了隐忍的抽泣，房间里再无其他声音。这时墙上挂的石英钟弹出一个小鸟，溜溜转了一圈，然后“当”一声报时。零点了。

第二天顾魏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一个暖烘烘的小身体拱醒的：“爸比，爸比，起床啦！太阳公公晒屁股啦！”

顾魏抬起手挡了一下阳光，眯眼看可乐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宝宝，来，爸比亲一个！”

可乐嫌弃：“爸比不要，爸比胡子扎扎！”

父子俩一个追一个躲，在床上闹腾。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别闹了，都中午了，来吃点东西再睡！”

顾魏一看，陈宇。昨晚的脆弱无助都被很好地藏起来，顾魏起身洗漱：“你还没走？”

陈宇翻了个白眼：“顾魏哥，河还没过就想拆桥！我走了，谁给你们买早饭？”

顾魏笑：“辛苦你了！”

陈宇没走，站在卫生间门口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知道，顾魏一贯就很能忍，能忍痛，忍伤，忍委屈。看着那刺眼的笑容，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说，牵着可乐的手去餐厅。

他给顾魏盛了粥，问道：“你昨天怎么那么晚回来？很多台手术？”

换了一身白色运动服的顾魏，看上去像个大学生，闻言叹气：“别提了，13台，从昨天上午5点半开始，一直到夜里11点半，整整18个小时，站得我腿都肿了！”

“你不要命了！中间没休息？什么手术，5点半就开始！”医生不是人吗？不要休息吗？

“特殊情况，病人危急，抢救来着！”顾魏揉了揉颈椎，“昨天下手术台的时候，我连路都走不了，护士扶着我走了十分钟，血液循环才恢复。”

陈宇看着他苍白的脸，说道：“那下午你别跟我们去了，我陪可乐去公园就行了！今天叔叔教你滑滑板，好不好？”说着问可乐，“你看爸比，好累好幸苦，对不对？”

可乐懂事地点头：“好！可乐很乖！”

顾魏被儿子勾得一笑，心肠软软：“我家可乐这么乖，爸比怎么能不陪可乐呢？你看爸比衣服都换好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我们比赛，看谁先学会滑板好不好？”

“好！”可乐笑得眼睛弯弯，眸子漂亮如星辰闪烁。

顾魏也笑：“哎哟，我的乖宝！爸比亲一个！”

有心想提醒下房子的事，看他们爷俩气氛正好，陈宇默默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