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慌慌张张跑进办公室，对刚下手术台的顾魏说道：“顾主任，小陈警官，小陈警官浑身是血在急诊。”

“什么？”顾魏刚打开的盒饭，啪一声又合上，大长腿两步跨出去，太过着急，居然撞在门框上。

苏卿跟着他一边跑一边说：“据说出任务的时候跟嫌疑人搏斗，从4楼摔下来了。”

顾魏腿一软，差点晕过去：“人怎么样？”

“左腿和右手骨折，意识清醒，失血过多，他不让通知家里，只让你去。”苏卿跟不上了，跑得肺里生疼。顾医生这大长腿，平常他走路，她小跑，现在他都飞奔起来了，她怎么能追得上！

顾魏气喘吁吁跑到急诊，问急诊的同事：“他怎么样？”

同事给他看各种片子：“要手术，两处骨折，其他的还要住院观察。”这种高空坠落最怕的是脏器受损和脑部损伤。

顾魏一边检查陈宇瞳孔一边叫：“陈宇！陈宇！听得见我说话吗？”

陈宇失血过多，人有点迷糊，苍白着脸低声叫：“哥。”

顾魏摸他脑袋：“别怕，小事，骨折！”

“别跟妈说。”陈宇小声道。

“知道。”陈母刚失去一个儿子，才月余，小儿子又弄成这样，怕不厥过去才怪。

顾魏摸到他身上的血迹，手有点抖。其实那个女实习生说得不错，自己的亲人浑身是血的样子多多少少都会刺激到医生，说一点没影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顾魏把那段记忆强行封印了，他不想把那样惨痛的无能为力一遍遍反复咀嚼，那会让他发疯。他头脑里有一台精密的仪器，能快速区分，哪些是承受不了的痛苦，哪些是无足轻重的。那些想一下就会死的瞬间，都被他强行封存在意识的最底层。这不是本能，而是在一次一次强刺激下自动生成的自我保护。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顾魏也不例外。但是陈宇的受伤刺激了他，封印被迫打开，陈寰和陈宇受伤的画面交替出现，顾魏头晕又头痛，站起来的一瞬间，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苏卿赶到的时候就见顾魏摔得人事不知，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看着就疼。她惊呼：“顾主任！顾主任！”她朝着同事说，“十有八九低血糖，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

陈宇一个胳膊撑着就要起来：“哥！”

急诊医生把他按下去：“你老实躺着，你好好的，顾主任才能放心！”

苏卿焦急得不行，心想老天真是不开眼，为什么什么事都向顾医生一个人招呼，没完没了！

顾魏悠悠醒转，脑海里画面像走马灯，那些最惨痛的瞬间一幅幅一幕幕轮番闪现。

他亲生父亲坠落悬崖被乡邻用几根木枝搭的简易担架抬回来，青白的脸色，光着的一只脚，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重病的母亲握着他的手，在穷困潦倒的家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常年病弱营养不良比床单还白的脸色……

他喝醉了，被陈寰压在床上为所欲为绝望却无法挣脱时，陈母意外推门进来错愕震惊失望愤怒的模样……

他满心期待陈寰回家，而那人却浑身是血插着呼吸机在他面前一点一滴生命走到终点被盖上白布的场景……

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小宇血迹斑斑躺着进医院手脚骨折不知道有没有严重内伤虚弱无比半睁着眼的样子……

顾魏脑袋里翻江倒海，面上沉静如水，他闭了闭眼睛，任苏卿给他下巴消毒包扎。

“哥……”病床上的陈宇泪珠滚滚。

顾魏把那些画面硬生生压下去，喉口泛起的腥甜也一并咽了回去，他接过急诊护士给的巧克力，用力咀嚼，又喝了几口热水，脸色慢慢好看了些，他坐了一会儿，才走到陈宇病床前：“陈小宇。你的出息呢？受点伤就哭哭啼啼了？好歹也是人民警察了，注意点形象！”

陈宇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顾魏后面两台手术往后挪了，他低血糖，现在心慌手抖，拿不了手术刀。真是被饶敏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什么应激反应什么做不了手术！这女的怎么不修修口德！

两人没太多交流，一是陈宇说不了太多话，二是顾魏给他托人情把休假的骨科主任拉回来，加塞做了手术。

术后顾魏帮他叫了护工，于是顾魏更忙了。不光忙工作，还要忙住院的这个小崽子。陈宇打定主意不让家里知道，尤其是陈母，跟单位同事套好了词，只说要出国执行任务，得去个把月，勉强糊弄了过去。陈父是瞒不住的，毕竟都在一个系统里，有点风吹草动，多的是人去通风报信。

陈父是半夜到的，照说这个时间段不让探视，但他情况特殊，张院陪着过来的，进到陈宇病房，发现顾魏大长腿蜷在旁边陪护小床上陪夜。

门一有动静，顾魏就被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惊讶道：“爸，张院！”

张院对他竖了竖手指，示意不要吵醒陈宇。

陈父瞪了顾魏一眼：“你干嘛在这陪？明天不上班？护工呢？”

“没事儿，我睡这里，不是上班还近呢？”顾魏耙了耙头发。

“你俩准备怎么瞒你妈？他出院后怎么办？能瞒得住？”陈父捏了捏儿子的石膏腿，“瞎胡闹！”

陈宇悠悠醒转，看见他爸也不稀奇，低声跟张院打招呼：“张伯伯。”接着他对他爸说，“出院后我住顾魏哥那里去，他会照顾我！”

顾魏瞳孔地震，漂亮的大眼睛看了看陈宇，暗示，你特么的你提前跟我商量了吗？我要上班我怎么照顾你！又不好戳破小孩子的谎言，怕他下不来台，对着两位长辈干笑：“呵呵，对，去我那儿。”

陈宇胸有成竹：“白天我那几个同事轮休，会来照看我，他们都排好班儿了，晚上就麻烦顾魏哥了！”

陈父担心地看顾魏：“你行不行？”

顾魏揉陈宇脑袋：“他都给我安排明白了，我不行谁行！”

陈宇理直气壮：“谁让你是我哥。”

一提到“哥”，几人同时脸色暗了一瞬。

片刻后，陈父心道，这俩不知道谁照顾谁。顾魏管陈宇身体康复，陈宇说不定能开解顾魏心情淤堵。行吧！

一周后，陈宇顺利入住小楼巷167号。

时隔多年，顾魏感觉兜兜转转一大圈，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平淡苦逼又幸福的带娃旧时光。

“哥，我没法脱衣服！”

“哥，裤子帮我脱一下！”

“哥，我怎么洗澡？”

“哥……”

顾魏认命地给胳膊腿儿都不方便的陈宇洗澡搓背，穿衣穿裤，末了，还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哥……”

“闭嘴！”

小时候的陈宇也很粘人，动不动哥长哥短！

“哥，这个题怎么做？”

“哥，老师说明天要开家长会，爸妈都没空！”

“哥，我饿了……”

“哥，我一个人不敢睡！”

想起过往的顾魏脸上带了点笑意，骂道：“陈小宇，没我不过日子了是吗？”

陈宇点头：“你是我哥，你就得管我！放心，等我好了，我也管你！”

“我用你管！”顾魏点了下他的脑袋。

“哎呀，哎呀，我头疼！”陈宇抱着脑袋哎哎叫。

“装！接着装！伤了胳膊腿儿，你说头疼！”顾魏嘴上嫌弃，手上扶着他站起来，“滚去床上躺平！”

陈宇不干：“我不躺，我在医院都快躺废了！”

“那你外面去跑个五公里越野！去！现在就去！”顾魏虎着脸。

陈宇一看情况不对，立马服软：“我躺啊，没说不躺。看，我躺好了。”

顾魏被他气笑：“你呀，还不如可乐懂事！”

“要不把他接来玩两天，马上周末了。”陈宇掏手机给保姆发消息。

“你不来，我们爷俩能住开！你看现在，他睡哪里！”总共一张床，房间也不那么大，打地铺都够呛。

“那我走？”陈宇作势掀被子，看顾魏一脸不想挽留的模样，立马反悔，“我不走，我没地方去！让那小子在家呆着吧！万一他回去说漏嘴，我妈又得撅过去两回！”

顾魏吸管插进牛奶盒，一伸手塞住他嘴巴，长大成人的陈小宇，依然是那个粘人精小屁孩陈小宇！

一念起，万水千山陪你看遍。一念落，手执他剑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