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吴峪扶着侧躺在座椅上，又将银针稳稳地插入他头顶某处大穴。

张大夫行云流水般地做好这些，然后才走到后窗处，在窗沿有节奏地叩击三声。

后窗外便是肖战之前跪经的小佛堂。

因肖战这些天一直只在这屋子里或前院儿待着，其他地方的看守都松散了很多，包括这个小佛堂。

略等一会儿，外面便传来同样的叩击声。

张大夫打开窗扇，里外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窗外那人便速度极快地翻了进来，张大夫也配合默契地关上了窗户。

来人原是一身夜行黑衣，脸带面巾，此刻进屋后便把面巾扯了下来。

竟是姜武。

走到床边，姜武从怀中取出一个玉色瓷瓶，倒出一粒小小的黑色药丸喂肖战吃下。

不一会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肖战便醒了过来。

姜武上前跪下，恭敬行礼。

“殿下。”

眉心细长的红痕犹在，可清醒后的肖战却并无任何不适的症状。

稳稳地起身坐在床沿，对此刻的情形没有任何疑问，他神色冷然地看向姜武，“宫中近日如何了？”

“回殿下。”姜武依旧跪在那儿，只抬头答道，“大皇子最近不太安分，联络了好几个言官朝臣，还去太傅府里走过两趟，属下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暂时还未有消息。”

“四皇子依旧是老样子，没什么特别异动，只前几日私下去了陛下那儿替殿下求情，可惜被骂了出来。”

手上原本的玉扳指早在废太子那日就拿掉了，习惯性地伸手却摸了个空的肖战顿了顿，又问，“陛下呢。”

姜武言语开始谨慎，“陛下，收了个小宫女，封了才人。”

“呵。”肖战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是该心情好的。”

“殿下，要不要我去把那个小宫女……”姜武也是不忿，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完全没有平日在王一博面前胆小懦弱的模样。

“不用。”肖战又哼笑了声，语调意味不明。

“他不是总说我狼子野心，不服管教吗？这些天我认真反省了一下，觉得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现在正准备做一个懂事儿听话的好儿子呢。”

又交谈了片刻，吩咐了姜武一些日常行事，肖战重新躺了回去。

他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来呢。

姜武依旧从后窗翻了出去，熟练地躲过几个巡逻的兵卒，很快离开了别院。

申时已至，他该回宫复命了。

张大夫则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屋内的痕迹，又抽出几根银针装模作样地扎在肖战几处疏通经络的穴道，去小桌那里重新点燃了香炉，又拔掉吴峪头上的那根银针。

全部处理好后，他才回到肖战床前背对着吴峪坐好，出声唤他。

“大人，可以灭香了。”

吴峪觉得自己好像迷蒙了一瞬。

但幽远的药香萦绕在鼻尖，他就好像被蛊惑了般立刻忘记了这瞬间的感觉，盯着还燃着的香炉，应声。

“好。”

王一博带着永明大师回到庆安别院的时候已近午夜。

倒没辜负王一博来回几个时辰地赶路。

永明大师看了肖战的面象，又认真把了脉，对王一博点点头，“游历时的确见过类似的症状，小将军若信得过，便让小僧试试吧。”

王一博信不信得过也没别的人选，躬身作揖，“还请大师尽力。”

“分内之事。”永明大师单手还礼，慈悲如真佛，“只，小僧看诊之时不便有旁人在场，各位还请去门外稍后。”

王一博既不愿，也不放心。

奈何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只得不情不愿地退到门外，吩咐吴峪，“带两个小队将这间屋前前后后全部围起来。”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屋内的永明自然也听到了。

但他听到了也没任何反应，好像不知道这条命令就是在针对他似的，默默地将门拴好，捻着佛珠回到床前。

床上的肖战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永明看了他一会儿，率先开口，并不是很开心的模样，“殿下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让你失望了？”肖战有些好奇地问他，话里也并无愠怒。

永明承认得爽快，“多少有一些儿。”

“那你可得好好习惯一下了。”肖战遗憾摊手，“毕竟，我向来有本事让自己过得更好。”

“是因为外面那位给了你特别照顾吗？”永明似有好奇，“我一直听说的是，你们之间有很大过节。”

“毕竟是我养大的孩子，多少有点儿情分在的。”肖战说完自己先笑了，很快又补充一句，“更何况我‘中毒将死’，他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得先找人救我呢。”

永明不认同，“你骗他的。”

肖战无所谓，“那又怎样？”

永明，“……”

没再继续这段简单的口舌之争，永明转而步入正题，“殿下找我来到底有何事？”

肖战还没玩够，继续驳斥，“怎么是我叫你来呢。”

永明耐心地解释，“这毒是我给殿下的。”

“也是。”肖战又笑了。

像是顽皮的孩子终于得到了长辈的纵容，得意又满足。

他就这样满足的笑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这短暂的单纯笑意又收敛回去，变成另一种狂狷不羁的放肆邪魅，他沉下语调，“好吧。”

“我找你来的确有事。”

永明没说话。

肖战已自顾自地继续道，“西郊有个小山头，我要炸了它。”

“西郊的小山头？”永明眉心微蹙，“你说的不会是重光寺后面的而春山吧。”

肖战点头，“正是。”

永明没有急着拒绝，而是先问了原因，“为什么？”

“陛下新纳了小妃子。”肖战目露嘲讽，“这种大喜事儿，我做儿子的总要给他助助兴。”

永明一直无波无澜的目光沉了下来。

取下向来的慈悲假面，仿若真佛的人也终究不是真佛。

伸手碾碎一颗佛珠，他认下了这件事。

“应该的。”

紧闭的房门隔断里外。

王一博站在门前，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吴峪则耳朵贴在门缝处听了好几次，也没听出什么，只能去王一博身边念叨。

“小将军，你说永明大师认不认得太子殿下？万一他认得，会不会告发我们？”

王一博，“……”

吴峪，“就算他不认得殿下，万一日后不小心泄露了这里的只言片语，被别人察觉告到陛下那儿去，我们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王一博，“……”

吴峪，“可惜他在京中名声极盛，不然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倒是安全些。”

他好像有些莫名焦躁，话也越说越离谱。

王一博即便心情十分不好，还是分神看他一眼。

“他知道。”

吴峪，“？？？”

“永明大师刚回京的时候去过宫里。”王一博垂下眼睑，“他们之前见过。”

“那小将军怎么敢……”吴峪震惊了。

‘废太子’的所有事物全数机密，无论是这里的事儿被外界知道，还是外界的事儿被里头知道，都是他们严重失职。

小将军怎么敢将一个与‘废太子’有旧的人放进来？！

还同意他们单独相处！！！

王一博如何不知此举风险，但。

“总得先救命再说。”

话虽如此，可…

吴峪有些结巴了，“那，现在，怎，怎么办？”

王一博沉眸，“他最好识趣儿，不然就找机会做掉吧。”

吴峪，“……”

他刚才只是口嗨，没想到小将军竟要来真的……

可王一博已然下定决心，“怪只怪他运气不好吧。”

“小将军真是情深义重。”房门被打开，永明大师走了出来，“倒让小僧无端承受业果呢。”

王一博神色不变，没有半点儿被抓包的心虚，“大师即听到了，可否给我个准话儿。”

“小将军放心。”永明又是那副庄严佛像，“小僧只是个出家人，生平只管礼佛号脉，红尘之事与我并无相干。”

王一博躬身行礼，“大师六根清净，让人敬佩。”

“小将军客气。”永明也揖手回礼，“殿下毒性已解，好生将养即可，小将军进去看看吧，小僧这就回去了。”

王一博向门内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对永明道，“我送大师。”

将永明大师送至别院门口，早有属下准备好的马车等在那儿。

叫了个心腹送永明大师回重光寺，王一博站在别院门口发呆。

“小将军？”吴峪有些奇怪，“我们不进去吗？”

王一博没吱声。

晨光微熹，又是崭新的一天，王一博却觉自己还是昨天的自己。

这一夜匆忙。

喜怒伤痛，担忧决绝，他的情绪如草原奔腾的野马般，没有一刻安宁，直至此时尘埃落定，他心里生出的也只有无力的颓然。

他自以为无所不能，掌控全局，可实际上他却什么都控制不了。

自他到这儿，肖战就一直在受伤，生病，中毒，而这些，又好似都是他带给他的……

吴峪，“小将军？”

王一博长长地舒了口气，吩咐吴峪，“你好好照顾殿下。”

“我先回府了。”

小剧场

多年以后，几人聊起今日之事。
王一博，“抱歉大师，当时我差点儿就除掉你了。”
永明摆手，“无妨，当时我也有一瞬间也弄死肖战。”
“这有何妨。”肖战更无所谓，“你俩那会儿都在我的死亡预定名单上呢。”

总之，全员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