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因阙正经地端坐着，浴服穿在他身上却更像是严肃笔挺的制服，他额前的发丝被他随意撩起来，露出一对英气剑眉，宁因阙沉声问道：“江夏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江夏城作为连接两个省份中间的重要枢纽，是中央要求调查协助的重点城市之一，黎夜他们想在这做土皇帝，可没这么容易。

黎夜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愣住了，随后嘲弄地勾起个笑容：“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实验体在哪。”

“是吗。”宁因阙只是随口一答。

黎夜低沉淡然的声音渐渐响起：“ X病毒爆发后，江夏城第一时间下达命令决定封城，江夏城作为靠对外经济贸易发展的城市，封城期间，城内的经济一度遭到重创，但是生命安全是受到保障的。外面的情况我们只是有听闻，毕竟没亲眼看见，不知真假。城内的气氛低迷，生意不景气，大部分人都能忍着，偏偏有一些人想发国难钱，私自偷渡，运送货品，最终造成江夏城成为污染最深的地区之一。”

宁因阙抓住了重点，他一针见血地问道：“如果没有X病毒感染的地区，是不可能出现能力进化者。你的意思是，在封城的一个月，江夏城中全是普通人？！”

黎夜点了点头。

这简直不可思议，仅仅只是X病毒爆发的一天之内，全国各地就出现了各种各种的能力进化者，江夏城居然能保持一个月的平衡状态。

“有点渴，宁队长帮忙倒杯水？”黎夜的嘴唇干燥，微微起皮了。

宁因阙帮他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服务算得上贴心。黎夜也没客气，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润完嗓子，他说起接下去的故事：“我们立刻成立了调查组，调查这些偷渡的人和他们运送的货品，以及交易对象。长达三个星期的调查，我们一无所获，结果就在这期间，江夏城爆发了大规模的丧尸攻城，死伤惨重，而我们当中，却迟迟没有一个能力进化者。枪炮能抵御第一批丧尸，我们勉强苟活了一个月，直到这帮恶心的家伙实现二次进化。江夏城的防守被彻底击溃，江夏城沦陷了。”

丧尸只有能力进化者能与之对抗，江夏城没有一个能力进化者，那两个月又是如何度过的。宁因阙是亲眼目睹了X病毒爆发到感染，最后丧尸爆发，世界迎来末日的全过程，他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能力进化者……该有多危险。

“鏖战一个多星期，我们调查组二十个人，只剩下三个。赵宁瞎了一只眼睛，获得了白虎兽形态二级能力进化。我和官无渡在危难关头紧急进化成了二级能力进化者。”

说到这里，黎夜的神情变得诡异，他像是想起了不堪的往事，他抬起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宁因阙没时间再耗下去，抓紧时间追问：“你们越级进化？！”

黎夜缓了一会儿，虚弱地点点头，他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越级进化的代价……我们被迫吞食了其他十七位比我们低一等级的能力进化者。”

宁因阙瞳孔紧缩，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黎夜却越来越痛苦，他字字泣血，如怨如诉：“后来我们发现，只有定期吸收比自己低级的能力进化者才能保持理智，才能得到进化，成为更高级的能力进化者。官无渡不愿这么做，但他变得越来越疯狂，有时候意识混乱，胡乱伤了人，我和赵宁只能把他关起来。”

黎夜看宁因阙想要反驳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替自己辩解：“只有成为最高级的能力进化者，才能保卫这座城，外面那些恶心东西一旦进城，江夏城的人就会万劫不复！牺牲一部分人保全整座城的人，我只能这么选，也只能这么做……”

说到最后，他的叫吼声变得虚弱，最后一句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他眼角的泪水不停滚落，黎夜似乎是想到了沉痛的往事。

再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宁因阙站起来，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江夏城的情况我已了解，我会上报上级请求调援，黎经理，你好好休息。”

随着一声门关闭的声音，黎夜痛苦不堪地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咔哒——”

楚珩衣听见门开的声音，坐在床上翻书的动作一顿，微微前倾查看动静，看见是宁因阙进来，又无聊地躺回去，翻阅他手上的这本英文书。

宁因阙沉默地在地上铺了层毯子，二话不说就躺了上去，神情呆滞，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衰老了一样无力。

楚珩衣：“……”

说实话，楚珩衣从没见过宁因阙这幅样子，他佯装无事地翻了几页晦涩难懂的书籍，期间时不时扭头看宁因阙一眼，却发现他沉默得出奇，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样。

楚珩衣忍了很久，没忍住，出声询问道：“喂……你怎么了？”

宁因阙背对着他，仍不应答，楚珩衣察觉他有些不对劲，却没办法分析出是情绪的不对劲。他穷追不舍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宁因阙转过身来，他那双触目惊心的猩红双眼，让楚珩衣心里忍不住一倏，现在的宁因阙活像一头黑暗里的困兽，仿佛能联想到他歇斯底里的哭泣，他无可奈何的怒吼。

但宁因阙表现出来的，只是一双通红的眼睛。

凭着直觉，楚珩衣走下床，来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但楚珩衣仅仅只能做到这样，作为实验体，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类，作为一个情感淡漠的Omega，他不知道怎么安抚受伤的Alpha。

但是宁因阙不需要他的主动。宁因阙看着楚珩衣许久，他深深地望着那双通透玲珑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像沙漠中缺水濒死的人看见了最后一片绿洲，他带着满腔的渴望和痛苦，紧紧地抱住了楚珩衣。

楚珩衣身体一僵，他看着Alpha裸露出来的后颈，这是Alpha最脆弱柔软的一部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楚珩衣嘴角抽动了一下，垂在两侧的手臂忐忑又陌生地抬起来，带着满怀的陌生和不安，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宁因阙的背上。

楚珩衣给了宁因阙一个温柔又安心的拥抱。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凌乱洁白的地毯上坐着两个相拥的人。他们眼里毫无欲望，一个带着浑身积攒的痛苦，另一个带着生疏的温柔，他们紧紧相拥。

楚珩衣盯着床脚，在心里低声询问：“而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凡有事求他帮忙者，都会露出最脆弱的一部分，以表自己的忠心。楚珩衣作为首领，对于这种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但他从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宁因阙身上。

这个刚见面就惹他生气的无礼Alpha。

可他此刻是如此的脆弱。

这让楚珩衣想起了刚刚读过的诗歌，晦涩难懂，但恰恰能诠释宁因阙此刻的痛苦和渴望。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

绝望的日落、

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宁因阙在楚珩衣肩上趴了一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了，他还是想紧紧抱着楚珩衣，声音闷闷的：“我方才去见黎夜了。”

楚珩衣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在等待他的后文。

宁因阙省去了前面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把这次谈话的重点和楚珩衣说了，说完后两个人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楚珩衣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好。

良久，楚珩衣才问：“所以他抓我们，是想让我们为他的升级铺路？”

宁因阙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他突然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江夏城的情况很复杂，他们的能力进化者都不是进攻型的能力进化者，只有黎夜他们三个人是有能力抵御丧尸的。”

“现在能力进化者匮乏，能胜任者少之又少，我需要向最近的江苏省总部请求调援……”宁因阙抬起头，从楚珩衣的角度看，他眼尾有一抹触目惊心的红，随后宁因阙在他肩窝那蹭了蹭，哀嚎了一声：“太难了。”

楚珩衣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他只能点点头，时不时笨拙地拍拍宁因阙的背。

他看向餐吧上趴着睡觉的小白虎，他神情恍惚，心里一团浑噩，凝聚了各种各种复杂的情绪。

他也有自己的使命……但他不能说，他只能硬撑着。

似乎经历了江夏城这一关，在看见白虎后，他对世界又有了全新的认知。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痛苦。

“今晚是个糟糕的夜晚，天上也没有月亮。”楚珩衣这样想道。

但是他很想发疯，此时此刻，他想摒弃自己的灵魂，想在满天星空下的草坪上奔跑，他想做九天的凤，翱翔于天，可他有多久没变回去了？

楚珩衣幽幽地想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突然，一股蛮力把他带倒，天旋地转间，宁因阙已经把他抱上了床，此时此刻正压在他身上。

还未等楚珩衣说话，一个轻柔的吻，或者算不上吻的动作，落在了他的嘴角，宁因阙轻轻捧着他的脸，低声喃喃着什么。

今夜你我一起沉沦。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来自博尔赫斯